无法忘记你

by 瓯南

大学毕业十周年聚会，当年的舍友林灏、星光、大威和我相聚在了一家餐馆。

一晃十年，时光流逝的如此之快，让我们都感慨岁月不饶人。

但酒过三巡，四人纷纷有了醉意，便忘了岁月的残忍和脸上苍老的痕迹，每个人都从记忆里拾起了那段时光的涓涓记忆。

回忆正酣时，大威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忘记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带有哲理性的问题给了我们讨论的空间，四人都在酝酿自己的答案。

林灏说：三年。我用三年才忘了李一一。

听完我们都笑他痴情，问他是否还和李一一有联系。他说：早就断了。既然无法相伴一生，就趁早走回陌路，这样对彼此都没害处。

大威评价说：太长。你呢，星光？

星光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就谈了一次恋爱，我没想过要忘记攀攀。

大威大笑：好，这个问题不适合你。

随后他转身又问我：南哥你呢？

我说：我想听你的答案。

大威喝了一杯酒，说：三天。

我们惊讶：何解？

大威故作深沉，像个哲学家：第一天用来伤感；第二天用来怀念；第三天重新期盼。

我们三人都被他看破红尘的觉悟深感佩服，共同敬了他一杯酒。

上大学时，大威是我们寝室换女友最勤的人，没有之一。

平均下来，他每半个月就会换一个女朋友。且学妹学姐通吃。

他换女友速度之快，一度成了我们的公敌。我们威胁他讲出自己的恋爱秘籍，不然就把他驱逐出寝室。大威在我们的威逼利诱下，终于说出了他谈恋爱的独门绝技。

他说：我谈恋爱，从不恋战，从来都是速战速决。追不上的赶紧换，追上了的玩命爱，不爱了的立刻分。从不拖泥带水，缠缠绵绵。

听完他的话，我们都觉得这种做法太人渣，纷纷嗤之以鼻，表示无法接受。

大威给了我们一个不屑的笑容，说：那你们就继续过单身狗的生活吧，哥要出去风流了。

在我们三个人羡慕的眼神中，大威离开了寝室，走进了风月场。

大威虽然谈的快分的快，但也是有自己原则的。他说，他对自己约法三章：一，不能脚踏两只船；二，先分手再恋爱，不能玩弄感情，三，恋爱中所有的情感，都要让与他交往的女生感受到。

所以即便是分手，他也能和许多前女友成为好朋友。对于这一点，我们无不惊奇。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大威变成这样，也是有原因的。他从不敢爱的太深，他怕自己无力再承受来自于爱的伤害。

高中时，大威有过一个女朋友。

那是他的初恋。

大威的女朋友叫小雪。大威说，她的皮肤真的像雪一样白。我就是因为她雪白的皮肤才喜欢上她的，我觉得她白皙的皮肤给了我温暖。

说起小雪，大威依然满脸的幸福。

高中开学那天，大威抱着一摞书在校园里转悠，他还不知道他的班级在哪，于是他喊住了一个同学：嘿，同学，你知道12班的教室在哪吗？

那个同学想了会儿说：你从这里去教学楼爬五层楼梯在左边的楼梯口右拐倒数第三个班应该就是了。

大威迷糊地说了句哦，感觉自己还是不知道在哪。

在他转身的瞬间，一个扎马尾的女孩从他眼前一晃而过。大威没看清女孩的样子，只是在心里说了句：这么白？

随后他便抱着书找班级去了。

他按照刚才那位同学的指引，找了半天，才找到他所在的班级。

第二天开始军训，每个人都穿上了迷彩服。出门站队时，大威惊讶地发现，在涌动的人群中，他又看见了那个亮闪闪的姑娘。遂在心里又感慨了句：怎么能这么白？

后来他才发现，原来他遇见的那位姑娘，就在他隔壁的班级。

军训开始的几天里，他见了好多次那个皮肤白的发亮的姑娘。由于不知道她的名字，于是大威决定给她起一个名字：白姑娘。

军训的时候，大威当选为后勤部部长，负责给大家搬水送毛巾抗旗抬晕倒的同学。他勤快的表现，很快就得到了同学们的一致赞赏。

大家纷纷表示：希望能被他抬出去一次。

但能实现这个愿望的，毕竟还是少数。

几个班的物品都存放在一个屋子里，后勤部长们轮流执勤。

这天，刚好轮到大威执勤。闲来无事，他就坐在椅子上玩贪吃蛇。

玩的正尽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请问11班的水杯在哪里放着？

大威从椅子上转过身，像极了后来大火的选秀节目《中国好声音》里导师们选队员时的出场方式。但转过来的大威不是面带微笑，而是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因为他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是他见了很多次的他在心里默默称呼的白姑娘。

他开始支支吾吾起来：白...白姑娘你好...

女孩笑出了声：你认错人了吧？我不是什么白姑娘，我叫小雪。

大威这才反应过来：不，不是，我是说你的皮肤很白，像雪一样白。你刚才说你叫小雪？真是名如其人。哦，对了，你是来干嘛的？

大威说了一大段话后，终于回到了主题上。

小雪说：我是来拿我们班的水杯的，11班。

大威想了想，说：11班的东西都在这放着呢。说着他用手指了指他的左后方。

小雪拿了水杯后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又回过头来，给大威一个甜甜的微笑，说：谢啦同学。

大威被小雪的迷之笑容，熏倒了。

后来军训结束，大威因为在军训期间的优异表现，被班主任任命为纪律委员。在班主任不在时，负责监管班级纪律。纪律委员的另一件事是，每天上课前，预备铃声和正式上课铃声之间的十分钟，几个班的纪律委员负责巡视各班的情况，大威经常出现在巡视的队伍里。

大威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走进11班，然后在班里巡视的时候，偷偷瞄两眼小雪。

不知道为什么，大威看见小雪雪白的皮肤，心里就翻涌出巨大的浪涛。

后来大威发现小雪有一个习惯：她每天中午都会去校门口的书店里待上一段时间。大威在心里盘算，不如制造个巧遇吧。

某天中午放学，吃完饭大威就急忙跑到校门口的书店，等待小雪的到来。

第一次见到小雪的时候，他轻声打了个招呼：同学，你好啊。

小雪回头，又是一个灿烂的笑容：原来是你呀，你也喜欢看书？

大威硬着头皮说：嗯，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了。

小雪说：那我们以后可以好好交流一下了，我也喜欢看书。

于是小雪说了一大堆作家的名字，什么马尔克斯啦、塞林格啦、博尔赫斯啦。

小雪问大威，这些作家的作品你都读过吗？

大威一头雾水，但为了显示自己爱读书的喜好，不得不说：读...读过一些。

小雪说:总算遇到个志同道合者。

大威不敢抬头看她。

小雪走后，大威问书店的老板：她刚才说的那些作家的书，你们这儿有吗？

老板说：暂时没有，不过我可以帮你进。

大威说：好，麻烦老板了。

买到书后，大威熬了三个晚上，读完了那些作家们的代表作。

有天小雪对大威说：我的理想就是成为像马尔克斯一样伟大的作家。

大威接了句不应景的话：所以你会报文科？

小雪一愣，嗯，是啊。

听了小雪的回答，大威在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决定。

高二开学，小雪惊讶地发现，大威和她竟然分到了一个班。

小雪问他：你也报了文科？

大威说：嗯。

其实大威擅长的是理科，但他在听到小雪的回答后，立刻就决定报文科了。

大威那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喜欢上小雪了。

在新班级，小雪主动邀请大威说：我认识的同学不多，要不咱俩坐同桌吧。

大威兴奋地点头。

后来大威说，从和小雪同桌开始，我才发现原来生活也可以这么美丽。

等了十几年，我才知道原来我是在等你。

同桌后大威发现，小雪的摘抄本上有很多三毛的语录，他问小雪：你喜欢三毛？

小雪说：嗯。我特别喜欢三毛呢，她的《撒哈拉故事》我读了好多遍。最喜欢其中的一句话：每想你一次，天上飘落一粒沙，从此形成了撒哈拉。意象真宏大，真想把三毛所有的作品都读完啊。

看着小雪认真的样子，大威不知道，自己配不配喜欢小雪。

他一直把这份感情，留在心里，从未向任何人透露。

小雪生日那天，大威问她，送你一份生日礼物吧？

小雪笑了笑说，不啦不啦，心意我领了，礼物就算啦。

大威说，已经买了，在校门口放着呢。

小雪惊讶，你买了什么？

大威没有说话，推着小雪跑了出去。

来到学校门口，大威从收发室搬出一箱东西。

大威说，这是一套三毛全集，一共十一本，都在里面了。上次听你说想读完她所有的作品，我就决定买下来给你当生日礼物。

小雪给了大威一个拥抱，轻声在他耳边说：谢谢你。

后来大威总结：所有的我爱你都是从谢谢你开始的。

高考倒计时100天的时候，大威觉得，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或许就没机会了。

他拿起手机，给小雪发了条短信：三毛有本书的名字叫《万水千山走遍》，我想带你走遍万水千山，你会同意吗？

过了许久，小雪才回过来短信：如果你愿意，我想和你一起去往撒哈拉的沙漠里，在那里谱写属于我们的故事。

大威没想到小雪会答应的这么彻底。

过了一会儿，小雪又发来了一条短信：马上就要高考了，这段时间我们就专心致志的备考，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相信我，高考完我会正式成为你的女朋友。

大威激动的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高考结束的那一天，大威把小雪约了出来，问她：现在，你可以做我女朋友了吗？

小雪害羞的低下了头。

大威双手捧起小雪的脸颊，对她说：从第一次见你，我就被你独特的气质吸引了，只是我没想到，我们真的可以走到一起。

他低下头，轻吻了小雪的嘴唇。

这是小雪的初吻，也是大威的初吻。

大威决定跟着进厂打工的队伍做暑假工，第二天一早就坐车走了。临走前，他对小雪说，我两个月以后就回来了，你在家要好好的。

小雪嗯嗯嗯的直点头。

大巴车发动的时候，小雪背着大威流下了眼泪。

最初的那段日子，他们每天都会在大威下班后打打电话，聊聊天，缓解相思之苦。

逢周末休息，大威一整天什么都不干，只陪小雪聊天。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个月。

直到有一天，大威打小雪的电话，关机。

那个晚上，大威拨了几十遍小雪的号码，都没有打通。

他怀着不安的心情，沉沉睡去。

凌晨醒来，第一件事还是给小雪打电话，可电话仍然打不通。

他开始担心了，焦急的等待天亮。

当他最后一次给小雪打电话仍没有打通时，他想到了小雪的闺蜜。

他给小雪的闺蜜打电话，小雪的闺蜜支支吾吾地说：小雪...出车祸了...

大威的手机摔到了地上。

他匆忙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没有和任何人说，离开工厂，往回赶。

可大威还是晚了一步，当他赶到时，小雪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在小饭馆里，大威哭着向我们讲述这些事。他说，小雪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他说如果他不去打工，在家里陪着小雪，或许也就不会有事了。

他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小雪，梦到她甜美的笑容，白皙的皮肤，有好多次，他都觉得自己仿佛摸到了小雪的脸颊。她的面孔，就像他第一次捧起时一样光滑，柔软。

醒来，又会被回忆刺痛。

这样的日子，大威不知过了多久。

上了大学后的大威，想让自己摆脱无底深渊。可他发现，无论做什么，都没办法彻底改变自己。

最后他发现，一段新的感情似乎能够让他暂时走出泥潭，所以他选择继续爱下去。

像爱小雪一样爱别人。

可当恋爱的新鲜感过去后，他还是会陷入无尽的痛苦。最后他不得不在热恋期过去后，分手再和其他人恋爱。

大学四年，大威谈了许多段感情，有长有短。时间的长短取决于大威对这个人的好感。

当我们都在为他高超的恋爱技巧钦佩不已的时候，其实他的内心，经受着不为人知的痛苦。

他无法忘记小雪，无法忘记那个洁白无瑕的面庞。

大威说，我可以忘记所有人，唯独小雪，一辈子也不会忘。

忘记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

大威给出了另一个答案：当那个人完全融入你的生命的时候，忘记一个人的时间，就成了永远。

聚会结束时，大威对我们说：过段时间，我准备出国了。

我们问他去哪？

他说：去撒哈拉，一个人烟稀少的沙漠。

小雪曾说：想和你一起去往撒哈拉的沙漠里，在那里谱写属于我们的故事。

大威从来没有忘记。

大威说：这些年我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现在我觉得，这个时机到了。

他要一个人去完成，当初两个人许下的未能实现的诺言。

大威说：我不是一个人，小雪已经融入到了我的生命里。我是为了两个人而活着。

临别前，大威拉着我说：南哥，小雪的愿望是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我希望，你能替她实现。

我使劲点头：我一定努力做到！

大威走的那天，我们去机场送他。

我们叮嘱他一定要注意安全。

大威说：别担心，没事的，小雪会保护着我顺利把这件事做完。

说完，他笑着登上了飞机。

五天后，我看到大威发的朋友圈。

照片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被风吹乱的黄沙。

接下来的几天，大威的朋友圈更新的很勤。

他拍了很多撒哈拉沙漠的风景，在朋友圈里，他说，三毛来过的地方，我终于也来了。小雪，你感受到了吗？

大威最后发的一条朋友圈，是他在沙漠上写的一段话：每想你一次，天上飘落一粒沙，从此形成了撒哈拉。

我知道，这是小雪最喜欢的三毛的一句话。

照片上方，是大威写给小雪的话：我对你的思念砌成了撒哈拉，你在那里过得还好吗？

又过了一个星期，林灏突然通知我说，我们去机场接大威吧。

我问他，大威回来了？

他说，嗯。

我兴奋地说，这小子行啊，一个人完成了撒哈拉探险。

没想到林灏低沉着声音说，大威……遇难了。

我瞬间沉默了。

官方的通报说，大威一个人在撒哈拉待的时间过长，食物和水中断，他身上没带任何求救设备，最终倒在了沙漠里。

安葬完大威后，我把他在撒哈拉拍的照片都洗了出来。

在大威的墓碑前，我将照片一张一张点燃。

看着忽大忽小的火光，我想对大威说，这一次你可以带着小雪一块去撒哈拉了。

再无风雨能阻挡，再无距离可遥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