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名字中有一个“兰”字。孔子赞兰:“不以无人而不芳,不因清寒而萎琐。气若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妈妈其人,恰如其名,淡泊,宁静。
小时候,我们家里是典型的“严父慈母”,爸爸不苟言笑,一脸严肃;妈妈则总是一副柔柔淡淡的模样,她很少训斥我,哪怕我做错了事,她也能保持和颜悦色,细声细语地问:“知道错了?知道了就好。”如此而已。
我十三岁那年,一个雪天,我放学后先去了好友惠惠家,她病了,没去上学,我把作业和课堂笔记拿给她。等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敲门,刚敲了一下,“嚯”——门一下子开了,门口站着黑脸冷面的爸爸。
“你还知道回来!”
“我去同学家……”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长这么大能不能懂点事儿!这么黑了都不回家干脆以后都别回来了!”
“呯”——门被狠狠地关上了,我站在门外,泪像开了闸的水,哗哗地流。我委屈,我不服,我恨不得转身就走,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吱”,很快,门又开了,是妈妈。她把我拉进屋内,拉到我的房间,“你爸爸看你放学没回来,找了你好几趟,急得够呛。”
“可我也不是玩呀,我是去给惠惠送作业和笔记去了,她病了……”我泣不成声,妈妈拿出一块手绢,递给我,“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回头等你爸气消了,我再跟他说。但他真的是担心你,你别气他哈。”
那天晚上,很晚了,我关着灯躺在床上,隐隐约约听到父母那个房间有一阵阵的说话声,主要是妈妈在说,声量不大,像往常一般轻声细语,偶尔会听见爸爸沉闷地“嗯”一声。
第二天起床,走到饭桌前,爸爸妈妈已经坐在那里了。我没吭声,径直坐下,吃早餐。这时听到爸爸问:“起来啦?今天放学还去惠惠家吗?”
我愕然,抬头一瞧,发现爸爸的脸上有那么一些不好意思;再看妈妈,她抿着嘴笑,还悄悄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对爸爸说:“她今天要是去上学了我就不用去她家了。”
“好。如果要去,我去她家接你,路上黑。”
“……爸爸,我要产去她家也先回家来,告诉你和妈妈一声。”
“好!”说完,爸爸端起他的那碗豆浆,咕咚咕咚几口就喝了个干净,然后立落地起身,走了。
我挪到妈妈身边,她说:“我昨天跟你爸爸说了,他知道错怪你了,他也是着急,担心你……”我搂着她的胳膊,用脸蹭着,笑着,就是不说话,鼻端充盈着淡淡的香,有饭香,也有妈妈的馨香,暖暖的,环绕着这个美好的早晨。
爸爸家兄弟姐妹共六人,爸爸是长兄,妈妈是长嫂。爷爷奶奶去世得早,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姑姑和叔叔们的大事小情,都由我的爸爸妈妈操心,其实主要是妈妈。因为爸爸实在是“闷葫芦”,叔叔上门来,两人相对而坐,就那么干坐着,爸爸不吭声,叔叔也不知道说啥。
妈妈回来了,屋里的气氛立刻活络起来。
“哟,来啦!吃饭了没?我给我下碗面去!”
“嫂子你别忙活了,我吃了,就来跟你们商量个事……”
“噢?啥事?”
“我交了个女朋友……”
“真的?太好啦!肯定特别漂亮!干什么工作的?家里都有什么人?我跟你说,咱最重要是看人品,人好就行,其他的都不要太在意……”
妈妈开启话唠模式,仍延续着过往那般轻言轻语的风格,只是语速明显快了,听的人都跟着雀跃起来,一时间,屋子里笑语宴宴,轻松快乐。
“你妈可是个实在人,那年我姑娘生病,要一百块钱,我家穷,拿不出来,你妈二话没说,给我寄了二百。那会儿,她一个月才挣三四十……”讲话者是我的姑姑。
最近几年,儿女都成家立业了,她也闲了下来,年年都来我家拜年,一来就跟我絮絮叨叨地讲那过去的事情,其中多半都会涉及到我妈妈:“你妈妈年轻时候可漂亮了,两条大辫子,黑亮黑亮的。”“你妈可有学问,不但上了大学,学的还是数学,我们那时候讲究,都说‘学遍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姑姑坐在沙发上讲着,姑姑就在旁边静静地听,岁月如春风般拂面而来,夹杂着花的香。
印象中,妈妈一直在笑着,再苦再累再心烦,也不过是笑容淡了一些而已。唯独一次,她哭了。
那时我刚刚生下女儿,妈妈来照顾我。一天,她接到一个电话,放下电话,她带着哭音对爸爸说:“我妈没了……”
他们买了当天的机票,再转了几趟汽车,赶回老家。深夜,爸爸给我来了一个电话,告知:“到了。”我问:“妈妈她……”爸爸回答:“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半个月之后,我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她问我和孩子是否都好,她说她很快就回来,她说她想我们了……妈妈语气平和,我已经泪流满面,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日子又像过去一样,如流水般平凡地淌过,妈妈有时会提起她的妈妈我的姥姥:“她最爱吃油炸糕了,听你舅舅说,她临去前还吃上了油炸糕,应该安心了吧……”“你姥爷去了好多年了,这下他应该不孤单了。”
姥姥去世后,妈妈开始养兰花。她说姥姥最喜欢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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