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四] 安然无恙

[连载四] 安然无恙

第四章

阳光从树影下投下来，地上留下斑驳的圆影。唯安拿着许多份简历，步履匆匆，他并不赶时间，快些走，只是想舒缓内心的急躁。

“安子。”有人叫住他。“你的书到了啊。”学校门口的书摊爷爷说。

“这么快，太谢谢您了。是不是又麻烦您特意跑了一趟。”安子接过最新一期的《芭蕾杂志》。

“不麻烦，不麻烦，你在我这买过这么多书。”爷爷姓李，头发已经花白，身体却还硬朗，上午早早摆好书摊，架着一副老花镜，捧本书翻着。

到了下午，他会在书摊旁支一架藤椅，躺在那睡午觉。

几乎人人都知道，李老头睡觉时，你要是敢叫醒他，肯定逃不脱一顿臭骂。要是想买书，照着标价，把钱扔进旁边的玻璃罐子就行。

“这是买给女朋友的吧。”看来老人今天心情不错。

“不，就是一个女同学。”

“哪有对女同学这么上心的啊，一期不落，我又不笑话你，说来我听听。”

“我是有意思，可人家还不认识我呢。”

“哎呦，小伙子还害臊啊。喜欢就去追啊，年纪轻轻，缩头缩尾的像什么。”

“不……不是您想的那样，她是大家公认的女神，我……”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摆书摊吗？就是为了等我老伴。”李老头接过书钱。“她是物理系的老师，退休了又被返聘回去了，我就在这陪着她。晚上她上完课，我们就一起回去。”

“真让人羡慕。”唯安说。

“羡慕我什么。我高中没上就辍学了，当初我就在她学校门口摆书摊，她喜欢来我这买书，我喜欢她文静的样子。刚开始我也自卑，后来想，等她毕业了，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就坐不住了。那时候，我每天给她送饭，下雨了给她送伞，她喜欢我给她讲故事，一来二去，就有了感情。”

老人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那是享受的表情。“你是不知道啊，身边所有人都不赞同我俩，说我配不上她。可后来，我攒了一笔钱，在她大学旁边开了个小书店，以她名字做店名的。她毕业后嫁给了我，生意越来越好，我又开了两家书店，雇了十几个人。现在老了，不想折腾了，就守着个书摊吧，你看，现在我们不也过得挺好。”

唯安的思绪早已飞到了云外。他在幻想和白冉冉以后的生活，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冉冉在台上表演，一曲舞结束，他上去送给她妖冶的蓝色妖姬，他们当着所有人面深情拥吻。

“安子，你咋还脸红了。听没听进去啊。”老人的嗓门大了起来。

“我……我……我……，”安子的话在嘴边打转，“谢谢您了。”

在人才市场转了一上午，安子耸搭着脑袋，垂头丧气。毕业生那么多，许多台位上围满了人，光排队就要排一个小时。好不容易有人向他介绍职位，一打听他的学校，又不吱声了。

也有人说可以不看学历，可那都是销售岗，就安子这笨嘴，和女孩说话都脸红，他有自知之明。

带来的十几份简历投完了，唯安抬头看看天，已经是下午了。

他沿着街漫无目的地走，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想起那天，如烟歪着头问他。“大学，应该很好玩吧！”

他转身沿相反的方向走去。

如烟没在旅店。这个疯丫头，八成又出去疯了。

唯安坐在入口处的榻榻米上等她。旅店老板目不转睛地看着热播的连续剧，双手扶着脸，嘴微微张开。没人搭理唯安，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拉着榻榻米的流苏。

如烟抱着一只猫回来了。她已经把头发染成了紫色。

“阿童木，你来了啊，快过来，我介绍毛毛给你认识。”

“哪来的猫，又是你捡的吗？”唯安往榻榻米里边挪了挪。

“还记着小时候我拿石头扔你，你掉到猪栏的事呢，你放心，只要这次你不要欺负我的猫，我肯定不打你。”如烟笑。

“谁……谁还记得那事，早……早就忘了。”

“那就好，这次不是捡的，是阿奇送我的。”如烟一脸的得意。

“阿奇？”

“对啊，约我过来玩的网友啊。”

唯安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了。想提醒如烟，注意安全，可是人家也没把如烟怎么样。唯安想起了初中时的情形，一群男生把他的日记本在空中扔来扔去，他跑到那边，就有同学扔给其他人，他只好又跑过去。

反复几次，还有人趁着他跑过去的功夫翻开日记本开始念，他都要哭出来了。终于，如烟起身了，她把书摔在桌子上，一把抓住领头的阿壮，用胳膊死命勒着他的脖子，把自己吊在他身上。

阿壮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使劲扭动身子，可如烟像只章鱼，怎么也甩不掉。阿壮一挣扎，如烟就用指甲挖他的脸，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道红印子。

其他人都看傻了，有人把日记本丢在地上，这像是一个撤退号令，所有人拔腿就跑。

“阿奇是干什么的？多大年纪，可以带我见见吗？”唯安终于拉回了思绪。

“给你认识干嘛，我还嫌麻烦呢。”

“那……那你小心点。”

如烟扑哧一笑。唯安红了脸，他重重拍了自己大腿一下。

“你找到工作没有。”如烟换了个话题。

“还没有，不过有一家快递公司让我去面试。”唯安答。

“快递？你？一个学软件的大学生？”

唯安再次红了脸。在如烟眼里，自己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从上学开始到高中，一直听父母老师的话，没有逃过课，没有打过架，本本分分地考上了大学。

可是如烟不知道，他高考发挥失常，这种三流的大学根本拿不出手。她也不知道，上了大学，再也没有人管了，从未有过的乏味占据了他的生活。

他整天窝在宿舍打游戏，从下午到深夜，睡到中午才醒，早饭午饭一起吃。有好几次，他想要结束这种生活，可是，老师已经讲了太多，他什么都听不懂。他也不像李威，敢问老师那么幼稚的问题。他就又下载一款全新的游戏，在虚拟世界里昂着头，掩盖现实中所有的羞涩和烦躁。

“你对芭蕾感兴趣？”如烟终于注意到了唯安手中的杂志。

“不……不是。”唯安把书往怀里揣。

“那你买这个干嘛？对找工作有帮助？”

“给……给别人买的。”

“哦。”如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阿童木，你有女朋友吗？”

“没……”

“那你有过吗？”

“没……”

“我猜就是。”如烟扶额。“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性格，软的跟个娘们似的。别说找工作，就是找对象，这一点事就脸红的习惯也不行啊！你别皱眉头，我这是为你好。”

唯安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他最讨厌的，就是那句“为你好”了。

从小到大，他听得太多了。他的母亲安红，就整天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给他安排好一切，当他反抗，她就会拿出这句话来压制他。可是，她忘记了，他一直服从她的安排。

小时候，他按照她的安排，假期窝在家里看书，上各种补习班，拒绝了其他孩子踢足球的邀请，拒绝了同学的生日聚会，甚至因为从不参加集体活动遭到排挤。

高中选文理科时，只因为隔壁老师说理科更容易考上好大学，她就逼他放弃了他最爱的文学。

填报志愿时，她听说软件专业就业率高，她就在他的志愿填报表上填满了这个专业。

而现在，每次打电话，安红总会噼里啪啦说一大堆，指责他高考失常，落得个这么个破学校，说他性格软绵绵，说他唯唯诺诺，准备那么久，考研依然失败，说他一无是处，现在连个工作也找不到，说他从小到大都没出息。

说到最后，安红总是带着哭腔，一遍又一遍，说她为了照顾唯安才放弃了心爱的工作，说她为了给他一个完整的家才没有离婚，然后控诉对他的失望

可是，她总是没有注意到，他就是按照她说的，一点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啊。

如烟一下一下摸着她的白猫，唯安这么长时间不说话，她心里有些发毛。想说些什么缓和下气氛，又碍于面子，不知如何开口。

“别去网吧上网了，那里不安全。手机卡在里面。”唯安起身，递给如烟一个盒子。

“我先走了，晚上要开年级大会。”

如烟轻轻把毛毛放在地上，撕开包装，一枚崭新的粉红色手机，静静地躺在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