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节很特别,与重感冒为伍。看不见的细菌就像疯狂的野草,在我肺部这片肥沃土地上漫山遍野的恣意生长。而我的免疫系统则启动防卫机制,端起火枪奋力消杀。
我能感受身体内的波澜壮阔,好似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中午,我靠在床背咳嗽、喘息。
01
这种姿式和感受让我突然想起了一个熟悉画面:三十三年前我的大伯也是这样靠在床背上,蜡黄的脸干瘦如柴,每一句话都伴着浑厚的痰音,仿佛是低沉的伴奏。
那时他癌症晚期,癌细胞从胃转移到肺部,大量的胸积水让他无法平躺着呼吸,白天黑夜只能坐着。
我和父亲去看他。他伸出右手指着床边的椅子和谒说:“来,坐这。”
我踌躇着,找了个借口站在他的脚头,始终没有过去。因为他接近骷髅的形象实在让人害怕,恐惧栓住了我的双腿。
黄昏时分,我和父亲准备回程。我壮着胆向大伯告别:“大伯,您好好养病,过段时间我再来看您。”
他看着我,遗憾里夹着难过说:“你呀,你不会再来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说:“不会的大伯,我们还会见面的,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很想走到他身边,拉起他那干瘦的手深情告诉他:“大伯,谢谢您给予我的爱,我也爱您!”
但是我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推我快速迈出了房门,我能感受到大伯留恋的双眼一直送我拐过门外的墙角。
一周之后,大伯走了,那年他刚刚五十一岁。他猜中了,我没有再去,尽管我知道我应该去,在这个世界上,大伯像父亲一样爱我,我真的应该再去送他最后一程。但是我无法面对死亡,我希望脑海中永远留住的是大伯那张充满了温暖和慈爱的脸。
后来听说,在送大伯去火化的路上,父亲坐的车突然莫名其妙息火了,折腾半个小时找不到原因,正当司机晕头转向之际,一拧车钥匙,车又莫名其妙发动了。
在大伯的身体即将推入火化炉时,突然他莫名其妙掉在了地上,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亲人们乱作一团,在哭喊声中,大伯被工作人员重新抬起,推进了火炉。
两件莫名其妙的事情连起来就成了玄秘,有人说,是大伯的灵魂不想被火化而设的连环计谋。
02
继尔我想起了二位姑父。
大姑父长着一张严肃的脸,不太爱说话,我对他敬而远之。能干的大姑承担了家中一切,她是我心中的“双枪老太婆”,既敬重又热爱。我六岁生日那天,大姑把一碗特制的生日面条送到我手中时的笑脸,永远刻进我的脑海。
二姑父则性格开朗,喜欢说笑,吹拉弹唱,多才多艺。年轻的时候曾是我们当地铁路文工团的领导。
小时候我和表妹一起跟着他转战南北,在歌声中奔跑,在弹唱中嘻戏,若大的舞台是我们欢乐的圣地。他用二胡拉出的“二泉印月”,就像飘荡在空中的柳叶,缓缓佛进我的心田,刻进记忆。
他心直口快,说话像扫机关枪,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记得我七岁时,大弟生病去省城医院治疗,懂事的我对焦头乱额的母亲说:“妈妈,我可以管理好自己,你们放心去吧。”
晚上,信誓旦旦的我一个人害怕了,坐在床上哭泣。哭声惊动了邻居,他们打电话告诉了二姑。没多久,二姑父来了,骑着自行车载我去了他家。他打来半盆热水为我洗脸洗脚,边洗边笑着说:“看你脸小,身上都是肉。”
习惯于早起锻炼的他,在六十六岁的一天早上八点还没起床。二姑唤他好久没有回声。掀开被角一看,他满脸是血,毫无生机,患有严重高血压的他竟然在半夜悄然离去,没留下任何嘱咐。
火化的前一天晚上,母亲才打电话告诉我这个噩耗。震惊之余,我竟然没有回去。理由是,千里之外的我已经赶不上见二姑父最后一面。这成为我心中最大的遗憾。
一天夜晚,我梦见了他。他神情暗然,穿着一件旧棉袄,夹在一群奔波的幻影中。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我知道他在那个世界过的不好。第二天,我发微信给表妹,请她去坟上看看二姑父,“多烧点纸钱送给他。”
我常常后悔没有赶回去送别他。其实,如果不在意是否能见上最后一面,只在意是否尽到了送别的心意,我是完全应该赶回去的。我清楚,之所以选择了不回,是因为害怕,与当初害怕见到逝去的大伯一样,我不想看见与我心目中的鲜活面孔完全不一样的姑父,那样的面孔我无法接受。
03
接着,我想起了三爹。
大伯、父亲、三爹,三个亲兄弟感情甚好,一生同甘共苦,相互帮助。
三爹脾气平和,总是笑咪味,眼睛不大,却炯炯闪光,对家庭、对工作任劳任怨。他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破案高手。
我喜欢听他讲故事,讲他亲身经历的破案故事。曾经他和同事走进森林六天六夜追捕逃犯;曾经在带罪犯归案途中,他把自己和罪犯“靠”在一起,“同生死、共命运”。在我眼中,他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一点不逊色电影中那些顶天立地的“大咖”。
小学二年级的暑假,他带我坐火车去外地的他家。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
去火车站的路上我目不暇接,左看右看,一不小心撞上了马路边的板车车把,额头立刻起了一个大包,眼泪顿时顺流而下。
三爹跑过来搂着我,一边用手抚摸着那个大包,一边安抚说:“很痛吧?没撞到眼睛就是万幸。”
长大后我去了部队,第一次从东北回家探亲,途经天津,给三妈买了一件墨绿色的冬装上衣。三爹高兴的对三妈说:“不要再遗憾只有儿子没有女儿了,这个侄女比亲女儿还亲。”
有一年秋天,正在上班的我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她说“三爹走了,赶紧订机票回来吧。”那一刻我以为听错了。在我心中,永远年轻健壮,怎么可能就突然走了?
然而,他确实走了,就在和三妈一起去看健身器材的时候突然倒在地上,从此再没醒来。走的如此之快,如此决绝,让人意想不到。那年他也正好六十六岁。
我赶回来了,在宾仪馆远远见到他:安祥躺在灵柩里。我不敢靠近,不敢细看,到处走动,无法停步,明明满心的悲伤,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仿佛灵魂也飘出体外,失去定力。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我在逃避,逃避亲人的离世,逃避突如其来的恐惧。对于那时的我而言,死亡是心中最黑暗的禁地。
哀思一阵巨烈咳嗽把我的思绪带回现实。我意识到,此时此刻,身体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我与逝去的亲人们作连接。虽然他们离开已久,平时的我也很少想起。然而在这个新春佳节的特殊日子,身体依然记得。
我在心底问候他们:
大伯、两位姑父、三爹:多年不见,你们在那边还好吗?尽管我很少问候你们,但是我爱你们。因为你们的爱已深深根植于我的生命之中,并且跟随我的血脉流传世代。祝愿你们在天朝他国,生活幸福,快乐美满!
默默说完,胸中渐渐通透:人生苦短,必须善待自己。
特别申明:本人在简书上所有发文均属原创,欢迎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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