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
在政府部门上班,下乡是必须的工作,直到现在也是这样,何况,我所在的县还是个贫困的农业县。不过,当年在计委被抽去下乡,最多也是最明确的任务却是搞计划生育工作的。下去以后,因为我们的单位简称叫“计委”,别人就以为是“计划生育委员会”,直接就问我们要套套,我只好指着和我一起下去的林副主任说“跟他说,跟他说”,林副主任被问到后,就瞪了我一眼,还威胁我说,“你再恶作剧回去就调你到计生委去”。
虽然不是计生委,但各部委办都在为“计划生育”这个“基本国策”在下村进屯去做工作,而且,都是拔山越岭走路去的。我们计委对应的是被称为本县“三大山区”之一的都结乡,也就是我家所在的乡。也许是为了方便开展工作,领导们每次分配进村干部,都没有给我回自己家所在的村。因为计划生育工作按当时很多人的理解都是得罪人的工作。
几千年来,在整个中国,也可以用那句话说,无论长城内外,大江南北,生孩子从来都不跟经济情况联系起来考虑的,更不用说联系到整个国家的承受能力,一下子突然要求人们转变这个观念,限制一个贫穷时期普通百姓仅有不多的愉悦行为,干涉人家传宗接代的的大事,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会遇到很大的工作阻力,下乡工作的人员都是理解的。
另一方面,我国文革时期才六七亿人口的,一转眼十个多亿,再这样无限制地生下去,过几年街上不就是满满的到处都是待业青年了吗?所以,对于国家实行计划生育这个“基本国策”,下乡工作的干部也是容易理解的。
然而,中华民族的传统习惯,一个既成的家庭,最好有一个男孩以便延续香火,传宗接代,这样的家庭才比较完美,别人坚持这个观念,苦苦奋斗,只为要一个男孩,很多下乡干部还是也能理解的。
我们就这样带着对国家政策和对群众观念都理解的心情下村进屯了。
虽然解放都30多年了,从乡里进村的路,大概和解放前还没多少改变。第一次进村搞计生工作,我和两个乡里的干部被分配到离乡政府最远的普权村,听说要走八个钟头才到,早上起来就要走路。幸好是夏天,不用带多少衣服。也有非常不愿意去的想法,但县里这回下来的干部中就我最年轻,我哪里能推脱得了?只好想起董存瑞、想起黄继光,背起背包默默地上路了。
虽然我家也是在很山的山区里,但我们村解放初就通国道大马路了,所以,我们那边的人平时走的大多都是平坦大道。而且,因为每天都有蛮频繁的车经过我们的家门口,我们觉得我们和外面世界的联系很通畅,一点都不闭塞。这回参加工作队以后,才彻底领会了什么叫闭塞。
离开乡政府,上了一个很高的坡,然后就下到一个很深的山窝底下,一看,四面都是山,路在山窝底大石头之间穿行。四周也没有茂密的野草和树木,而是一小片一小片从小石窝上开荒出来的玉米地,我仔细地看了一会,竟然看见有好多一窝才种得一杆玉米的。
大多数路段不是很窄,如果抬东西,也能两个人平排走,不过,脚下的路就没有到一米那么长是坚硬平整的了,几乎都是一块一块间距不等、大小不一的石板铺成的,石板之间还有小坑,说是马踩到石板之间的接缝里把泥给沟起来了。
我们就沿着这样的石板路,或者上坡下坡,或者绕着山腰走,走着走着,连话都没有兴趣说了。不过,每当走到有平滑石板、还有大树遮盖的坡顶,我们又有了欣赏风景的好心情,就稍微休息一下。大概走了三个多钟头,来到一个小山村。一位乡干领我们到一家人家去休息,顺便安排吃中午饭。
这是一个两层三开间的木楼,一楼是猪栏牛栏,二楼铺木板住人。应该是昨天前天就安排好了的,我们三个上到二楼客厅,竟然看见男主人在清理刚杀好拔毛完的一条鸡。我们休息了一会儿,女主人端出来一盆水,让我们洗手。
三个人只有一盆水,那就不可能洗脸了。我很久不走那么远的路,坐下来靠着客厅的柱子休息,都不想起来了。过一会,两个乡干叫我,我才起来走到门口台阶那里洗手,洗完就端着盆准备下楼去倒掉,一位乡干马上急急忙忙从屋里跑出来大声叫住我,我吓了一跳。他见我愣住,就急走两步过来接过我手上的那盆水,掉头端进屋里面去了。
吃完饭离开后,我问那个抢我那盆洗手水的乡干,这个村是不是很缺水呀?他说,当然是啦,他们现在吃的水,都是从十多里路外面的泉水背回来的,每天早早起来就去背水,中午才有水煮饭。所以,一盆清水得先洗菜,再洗手,再洗脚,还要拿来煮猪食喂猪。家里没有健壮劳力的,只好吃村中间那个蓄水池里的水了。
你知道蓄水池里的水有多脏吗?蓄水池本来就在村里最低洼的位置,虽然有围栏围着,但每当下雨,村里的污水就会渗透进去。还有,为了水池雨季蓄水后不容易渗漏,每年初春,开始下头几场春雨,他们还赶几头牛下去踩,把池底踩结实不漏水,才能够让蓄水池保持常年有水供应。
我的天,那刚才我们喝的鸡汤,是早上背回来的水做的吧?
我们一边走一边聊,那位乡干就讲起了发生在这个村的一个故事。
那是七十年代初,这个村里解放前出去当兵的一位老干部,从北方寄东西回家给他的兄弟。这位兄弟晚上回来后仔细看邮递员白天给的邮件领取通知单,上面写着,货物重1800克,马上发现问题了。1800克,到底有多少斤呢?一克是多少斤也不懂。马上去问一位听说解放前也出去当过兵的远房叔叔,可是,这位叔叔也不知道1800克到底多少斤。是不是这位老哥要搬什么家具回来?可是又不对啊,山里面本来就有好木料,邻村也有人懂得打家具的。
想了半天,那位老叔才说,可能你哥去年回来,见村里的人青黄不接去领回来的国家救济粮,竟然是已经有些发霉的陈年旧粮,回去后就想到要寄粮食回来给乡亲们度饥荒了。虽然你大哥也不可能调得来那么多粮食,可是,听说他们北方那里土豆很丰收,也许是寄土豆回来了。开会的时候干部不是说了吗?毛主席教导我们,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不许放屁。看来土豆也可以吃。那么重的东西,八成是土豆或者什么杂粮了,你明天就叫几个人一起到公社邮电所去看看吧,一次挑不完,再去几次就行了。
第二天,这位老弟就带着四个壮汉,每人一条扁担,一捆绳子。到公社邮电所去领粮食。到了邮电所一问,原来只是一件棉衣而已。
大概又走了三个多钟头就到了我们这回下乡的大本营,其实没有走八个钟头,那是说走到最远的村屯的时间,我们来到普权村小学就到目的地了。村主任早就在村小等我们了,他领我们到一间老师宿舍去。宿舍里有三张床,席子蚊帐都安放好了,我们一到就可以舒舒服服地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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