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打】
这个临时抓捕行动队,并没有提前组织,而是下午通知有任务,然后马上集中坐车到离县城30多公里的乔建公社,统一吃完晚饭后,才宣布临时抓捕行动队成立,今晚要下村里抓人,行动之前,谁也不得离开公社大院。
我们在院子里等了很久,直到晚上过了九点半,才叫列队集合,四十多个人,分成三组,分别爬上三部解放牌汽车的车厢上,然后开出公社大院,分头开往村里抓人。
我所在的这个组有十二个人,由三名公安带领。他们也和我们一样穿着普通的衣服,只是他们有两个有手枪,有一个有一把电棍,还斜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我们其他人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们坐在车厢上的板凳上,扶着车厢围栏,大概走了将近一个钟头,直到靠近本县边界的一个村外面才下车。把车停在路边后,一位领队的交代大家,要静静地走进村去,只能前面和后面打两个手电筒。
八十年代初期,乡下电视电脑手机什么都没有,晚上十点钟以后就是深夜了。天很黑,天上满天星斗,野外吱吱叫的虫儿把黑夜衬托得更加安静,白天闷热的感觉这时已经完全消失,初秋的凉意一阵阵的侵入我们的身体。我们谁也不出声,大家几乎是蹑手蹑脚地摸进村里。幸好这里比较平,走的都是干燥的土坡,大概十多分钟,就到一个院落。一名公安压低声音,指挥我们把院子包围起来。
这时,我开始紧张起来了。以前看电影,不论是白匪军还是八路军,包围一个这样的院子的时候,他们手里都有枪,可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十二个人包围一个小院落,空的地方可不少,万一等下那个犯罪分子向我这边冲出来怎么办?这时,我旁边的一位同仁小声说,哪里有根棍子就好了。我猫下身一摸索,还真的在草根摸到一根蛮粗的棍子,可是刚拿起来两手一扭,棍子就断了。这时,听见一位应该是这里的大队干部温柔的敲门,并温柔地叫着一个名字。叫了几下,里面的电灯就亮了,过一会儿,一个壮小伙光着上身开门出来,好像还在睡梦中,只听“扒啦”一声响,接着就是“不动不动”“老实点老实点”“跪下跪下”,三个刚才静静站在门旁的人一闪就冲进去,后面又有两个冲进去,一下子七八个人都很快地围过去,刚刚那个出来开门的小伙被反手按到地上动弹不得,第一个目标抓捕成功了。
第一个目标双手被铐着,背上还被绳子捆着。我们十几个人一起把他押到公路边。这时,路边已经等着一部警车了,把这第一个目标推进警车,警车就开走了。
我们解放牌汽车继续开往下一个目标,沿着公路往回开几分钟,就拐进一条小路,来到一个小村外面。十几个人也是悄悄摸进村中间一个小院落。有几个人往后门去,其他的直接走到正门。还是那个大队干部敲门,约莫几分钟,一位大婶出来开门,我们几个马上推门进去,领路的直接就快步走进另一个房间。后面几个人紧跟进去,那房间里一下子电灯也亮电筒也亮,我和另外刚进来的人就在客厅站着。这时,刚才开门的大婶才从惊慌中反应过来,一边拼命地挤进房间,一边凄凉无助地哭喊起来,“做什么呀,儿啊儿啊,你做什么呀?命啊命,你做了什么呀”。这时,一位“小青年”被几个人从房间里提拉着出来,一位公安从包里拿出一张逮捕令给这位大婶看,另一位给小青年反手到后背并铐上手铐,几个人把他推出了门。
我们押着小青年往村外走的时候,感觉周围有好多双眼睛在看着我们,或是在门口,或是在树下,因为都不开灯,所以,双方只是互相感觉而已,都没看清楚。我们这帮人打的四五个手电筒也都一直往前照,没往旁边扫。走到村口我回头一看,除了几只萤火虫在飞,什么都看不见,那位大婶的哭泣声也渐渐地湮没在黑暗里了。
我们把已经被反手铐着的小青年推进车厢,让他蹲在中间,我们围着他坐在条凳上,车子就一直往县城开了。途中,我发现这位小青年看着我,我就抬眼向他看过去。他并未退缩,黑暗中不时晃动的手电筒的余光,让我们互相看清了对方的脸,一样都是稍显幼稚的脸,表明我俩应该是同龄人,是这车人中年纪最小的。也许是小时候看见抓人批斗见多了,我们目光相碰的时候,我并没有感觉害怕,而他的目光里感觉包含有很多成分,自卑、焦虑、恐惧,样样都有一点。
这时我突然感到心里涌现出一种很真实的自豪感。以前在学校参加文艺队扮演正面人物抓坏蛋,那时也有一点点自豪感,但不经回味。下了台,那“坏蛋”被老师安慰疼爱得比我们正面人物还多。今夜不同了,这回抓的坏蛋可是货真价实的了,虽然我只是参与其中而已,但我这边代表的是正义的一方,而且还不是演的。
忙了一夜才发觉,车上的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得,他们也是各个单位抽来参加临时抓捕行动的。车准备到公社了,任务就要完成了,大家才逐步活跃起来,“你哪个单位的?”,坐在我旁边的一位中年人问我,我如实回答。这时我才想到,今夜我们抓的这两个人,都是犯什么罪的呀?“我也不清楚,看这个年纪,大概是盗窃罪或者流氓罪吧”,中年人告诉我。
车到公社大院门口就停下,三位公安把小青年押下车,押进公社大院里面去,车上其他人继续坐在车上回县城。
因为昨晚的行动,第二天可以休息,不用上班。中午到饭堂吃饭,看见同住一栋楼的毕业于农学院的一位邻居,正绘声绘色地和其他人讲故事,就凑过去听。原来,我的那位没见过面的师兄,十几天前放回来了,昨晚我这位邻居就是参加严打行动队,正式逮捕了那位师兄,而且他还是“内应”,负责把门敲开的。
参加工作才两个月,就亲身经历了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活动,目睹很多我的同龄人被法律严惩,这比上多少节法律教育课都能更深刻的教育我。看来局长叫我参加这个临时行动,也是一番良苦用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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