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我的外婆，有着老年人可能会拥有的所有东西：拐杖、轮椅、尿盆（避免上厕所不方便），以及老年痴呆症。可是，除了尿盆外，外婆拒绝使用其他的“老年用品”，理由是：不好看。我想外婆有点任性，因为她的拐杖绝对不算难看，还是木制的龙头拐杖，看上去有些泛紫，很典雅。我在路上遇到的老爷爷，不乏拿着断了的拖把柄当拐杖的人，他们一样拄着那些木棍子健步如飞。可外婆就是不要。轮椅，她就更不乐意坐了。

      外婆拒绝得了用“老年用品”，可她没办法阻止那些“老年病”。糖尿病、高血压，已经伴了她二三十年，但“老年痴呆”这个新病症，在最近几年慢慢蚕食她的生活。我离外婆很远，所以不清楚她何时开始犯病，也不清楚最开始的病情表现如何，当我发现外婆生病了的时候，她已经记不清自己三餐到底有没有吃过，也分不清白天与黑夜。在我读书时，她会忘记已经给我打过电话，在一天内打我的电话13次。我下课后，看到未接来电只能傻眼，再打过去报平安的时候，她已经忘了自己刚刚狂打我的电话十来次。你只能很无奈地接受这个事实。和外婆住得近的阿姨带着外婆看病、吃药，我和妈妈才慢慢意识到这个病也可以接受干预、治疗，而不是单纯地认为这就是一个只能听天由命的老年病，认为这是苍老的必然过程。它是一个可以干预的疾病。

      外婆其实很幸运。她的童年富裕顺畅，在我外公靠着番薯皮充饥的日子里，她吃得饱、穿得暖，还有机会读书、拿到当护士的机会。而她后来拒绝当护士是因为她的奶奶心疼她，怕她辛苦而骗她说：“当护士要和死人一起睡觉”。我的外婆因此而没有成为职业女性。但那个年代，一个女孩能得到这样妥善的照料和疼爱，实属不易。在动荡的日子里，她又因为嫁给了一个根正苗红的穷小子而安稳渡过。总之，她顺风顺水，除了生了六个小孩只有两个儿子外，其他的一切都很顺心。而且，两个儿子也足够了。外婆是喜欢儿子的人。那个年代，人们数着儿子的数量来判定一个出嫁的女人幸不幸运。

      但外婆也很不幸。这是在年老之后发现的。先是外公卧床多年，外婆照料多年，没有多少帮手，十分辛苦。外公去世后，外婆老的速度就更快了。她的六个小孩，也不是每个都能照顾她，有人也步入了老年，有人中风丧偶，有人远嫁，还有人同住一个屋檐却连一顿饭都不帮她煮。而最累的是排行第三的阿姨，因为她贤惠能干，所以既要操持夫家又要照顾娘家。外婆的孩子没有一个像她顺风顺水，而这些后辈的不幸因为血缘关系成为了外婆的不幸。外婆为子孙难过的时候，应该也会困惑为什么自己最爱的小孩最冷漠吧。

    事实上，也许外婆的过去并没有这么顺风顺水，只是我们不了解，而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事或许都隐去了那些悲伤难过的部分，让我们感到她的幸运；而我们亲眼所见的生活，没有办法直接删除那些糟糕的人和事，就直接贴上不幸的标签。其实都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生啊。外婆，谢谢你还没有忘记我。谢谢你让我有了一头卷发，也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妈妈。我们一起，等一切都慢慢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