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1
我经常碰见一个男人，他戴着一顶鸭舌帽，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风衣竖起的领子和鸭舌帽，把脸盖得严严实实，我甚至要靠猜测，才能知道他的模样。但，我就是认识他，在公交车站，在楼梯的拐角处，在人潮拥挤的街头，我一眼就能看到他，就像冥冥之中，有一个念头注入我的大脑中，你认识这个男人。
但有一点很荒唐的是，我并不知道他的模样。他长着一双什么样的眼睛，是大的还是小的；他有一个什么样的鼻子，是高挺的，还是扁平的；他有一张怎样的嘴唇，是厚的还是薄的，我统统都不清楚。但，我用不着理会这些表面上的相似，人又不是流水线上的产品，要一样的相似有何用，与众不同的独特，才是我要寻找的重点。
我就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开启了我的遇见之旅。
凌晨的晨雾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整个城市都处于未清醒的半朦胧状态，我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推着米黄色的行李箱，走出了火车站的大门。
街上没有什么人，火车站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热闹，破败不堪是形容它最好的词汇。这座城市于我而言是陌生的，火车站门口五百米的地方，有一个非常简陋的街头小吃店。只有几张桌子和破旧的凳子，一口锅是黑乎乎的，常年浸染油烟之气。
卖鸡蛋饼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是惊慌的，她就像从山中走出来的老妖，那张脸就像千百年的老樟树，斑驳凸起，褶皱丛生。两只眼睛是浑浊的，就像几百年来不堪的见闻汇成了深不见底的两潭死水，摇摇晃晃出来的都是死人的气息。
我从她手里接过鸡蛋饼，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让我不觉有些作呕。这味道并不像是油烟的味道，倒像是死人腐烂的气味，混合着血腥之气，让人的眼皮一阵阵的跳动，似乎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不过，蛋饼的味道是好的，香喷喷的，清清爽爽地夹了一些萝卜干等小菜。我狼吞虎咽地啃着它，穿过一条黑色的悠长的小巷。
那条巷子叫青皮巷，灰蒙蒙的几个字在路灯下并不清晰。巷子深处似乎有几只幽蓝色的眼睛。其实不然，那只是隐蔽在黑暗之中的几盏路灯，明明亮着却像暗了似的，被周围的黑色吞没得只有微弱的几丝光亮。
巷子里有几只猫，是我惊扰了它们。在屋檐上，在垃圾桶里，在汽车的轮盘底下乱窜，喵喵地叫着。我爱穿高跟鞋，觉得只有高跟鞋的鞋跟敲打在地面上“噔噔”的声音，才是黑夜里最迷人的乐曲。此时，这些小猫们在高跟鞋有序的声音里，上窜下跳。
巷子的尽头有一个小旅店。旅店大门上挂着两只灯笼。我看了很久，才看出这是两只红色的灯笼，鲜活亮丽的红色褪去已久，在时间和灰尘的冲洗下，只剩下一片惨淡的灰红色，就像店里老板娘逝去很久的容颜。老板娘年轻的时候应该是貌美的，单从大堂里挂着的照片可以窥出一二。
旅店的名字叫“青皮寄”。“青皮”我可以理解，取自“青皮巷”，“寄”字，老板娘是这么解释的，她说，取自“寄人篱下”。
老板娘血色的嘴唇，在温暖的潮黄色的灯光下，更像是晕染了一层油油的光亮，让人的脑袋一阵阵的发晕。有多少旅店努力营造家的氛围，可对于老板娘而言，旅店却始终是旅店，而旅店的中的客人，始终都是”寄人篱下“的可怜之人。
可我却莫名其妙地喜欢这家“青皮寄”，喜欢它的诡异和肮脏，喜欢它的莫名其妙。
一个月前，我就从网上预定下了这里。旅店的大堂很小，说是大堂，实际上还没有普通人家的客厅那么大，四周的墙壁上都挂满了老板娘年轻时候的照片，有沐浴在阳光下开怀大笑的，有在躺椅上慵懒地卧着，有在黑暗里戴着帽子前行，有咬着指尖魅惑地笑。
容颜垂垂老矣，思想却仍然特立独行。
老板娘抬手便给了我一串钥匙，指了指斜上方。
那间房在三楼的角落处，我就这样带着行李，推开了落满灰尘的它。
2
我不知道遇见灵秀和灵丽是偶然还是必然，但冥冥之中，我遇见了她们。
灵秀和灵丽是一对双胞胎，灵秀有一双澄明的眼睛，瞪着人看的时候也带着笑意，灵丽相反，她有一双让人害怕的眼睛，瞪着人看的时候，一股寒意慢慢地从脊背冒出，延展至全身。
灵秀和灵丽并没有住在一起，灵秀住在我的左边，灵丽住在我的右边。
我去敲灵丽的房门，是在凌晨三点。
我望了一眼放在床前的闹钟，时间停留在三点三十五分，秒钟还在滴答滴答走，右边的房间里传来一阵阵古怪的音乐。说是音乐，还是往好了说，那更像是一种吟唱，低吟浅唱，如泣如诉。初听还不错，听多了，鸡皮疙瘩一阵阵地起，就像巫婆念的咒语，更像是在做某种法事。
灵丽有一头又顺又直的长发，整齐的齐刘海，端端正正地盖在眼睛的正上方，多一寸不多，少一寸不少。她开了房门，房间里一股阴冷的气息，无声地冒了出来。
我不敢抬头看她，总觉得那双眼睛会摄人魂魄。
我急匆匆地说明了来意，眼睛极力往房门后看。黑乎乎的房间里，没有一丝亮光，任我怎么看也不知道那背后到底隐藏了一些什么。我没有听到灵丽说了一些什么，她很淡然地关上了房门，根本就没有把我的请求当作一回事。
回到房中，古怪的音乐仍旧响起，不离不弃。我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逼迫自己努力进入梦乡。
这古怪的音乐伴随着我进入梦乡的是，是一个怪异的梦境。
梦里，我是一朵白云，漂浮在天空中，就像一个孤魂野鬼，我能看清楚地上的人们，也能猜透人们的心思，可是，却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即使，我在明媚的阳光中高声呐喊，也没有人回头看我一眼。
这种孤独，从头到尾裹挟着我，黑夜里，醒来的时候早已泪流满面。灰色的布娃娃浸染了我的泪水，脸上的泪渍说不清楚是它的还是我的，黑乎乎的一片。
醒来的时候，灵秀在我的身边。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灵秀是灵秀，灵丽是灵丽。
“天哪，你终于醒了，你知道你刚才一直在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吗？”灵秀说话的时候，脖子会不自觉地扭动着，摇头晃脑，很是奇怪，就像是一个被牵线的木偶人。
不过，她的眼睛异常温暖。
“谁的名字？”我警觉地问道。
我已经完全忽略此刻灵秀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房中，虽然窗外已经阳光明媚，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灵秀有我的房门钥匙。
“薛？”灵秀说出了前面的一个字，我紧接着念了一个完整的“薛雪”。
“恩，就是这个！”灵秀很肯定地点了一下头，目光中的笃定与她的摇头晃头混在一起，感觉就像是一个奇怪的小丑。
她突然看到了我抱着的布娃娃身上绣着的字，“薛雪”？你的布娃娃叫“薛雪”？你一整个晚上，都在叫着你的布娃娃的名字。
我感觉她就像看到了一只奇怪的怪物，如果我告诉她，其实，我就是“薛雪”的时候，我想她的眼珠也会掉下来的。
为了不让她的眼珠掉下来，我并没有说自己就是“薛雪”。灵秀在我的床前，绕了一圈，拿了那个破烂的布娃娃，充满怜惜地说道：“哦，可怜的小妹妹，我能让你更漂亮哦。”
灵秀拿着我的“薛雪”布娃娃就要走，临走的时候，她回头望了我一眼，说道：“对了，忘了介绍，我是灵秀，住在你左边的房间里，我姐姐灵丽，住在你右边的房间里。她是一个布娃娃巫师，很难和你解释这一点，不过可以肯定一点的是，你没事不要去打搅她，会惹来麻烦的。还有，你晚上一定要关门，你知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只轻轻推了一下房门。”
我恍惚记得，从灵丽房间里逃回来的时候，我猛地关上了房门，还因为动静太大，房门上的一幅向日葵图案从门上掉了下来。
而这个热情又奇怪的邻居，却能够进出我的房门，还告诉我，我的房门没有关。
我叫薛雪，这是我遇见的第二天。
不过，第二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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