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次以后,许墨就不再碰有关evoler的任何相关研究了,哪怕是送来的资料,其实不算主观意识,BS倒台之后那些追求全都沦为无稽之谈,如今人身自由也谈不上拥有。
只不过是被压榨最后一点价值。
他捏着壶柄缓缓倾斜,水流旋转在杯底,寥寥几片茶叶像一叶孤舟盘旋在中央。
人为价值创造价值,而价值因为人所以有价值。
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因为不够专心溅了几滴在指甲盖上,然后蔓延到边沿在缝隙里散开一片,不怎么烫,但他专注地看了一会儿,水的颜色如果不是有触觉其实基本分辨不出。
像风一样。
闭上眼睛会更清晰,从前贪恋,现在反而不知该如何自处。
因为错综复杂的缘故暂时逃脱罪责,作为黑皇后事件之后唯一存活的核心人员,许墨深知政府想要如何。
两方对弈,输的万劫不复,BS现在犹如死灰,唯一的那点余温可能就是留下的关于Queen和活体实验的数据,而如果想要再深究,许墨当这个火星再适合不过,一切都是利益,只是以后这份价值不再冠名black swan。
白真的白吗,黑又是否黑。
许墨轻轻喝了一口,唇舌滚烫,但面不改色的吞咽干净,然后再次举杯。
对于白起来说,自己也有价值吗?
脖子上的抑制器待久了喉结滚动会有种窒息的错觉,许墨摸了摸,粗糙冰凉的金属卡在皮肤上,好重。
很久以前这种东西就这么沉,戴上去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佩戴者【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不过现在没有针管,也没有更让人窒息的仪器,但其实存在更卑鄙的东西。
幻觉泛起波澜。
许墨笑了笑,牵动单薄的胸腔,这并不可怕也不会让人无法呼吸,只是也许没有资格去抱怨什么。
因为他清晰的知道这些东西从何而来,又是如何改进的,如果地狱之下有更深的恶渊,许墨就该去那里。
并且不会有任何与他同罪的人。
但无罪之人也不见得善终。
人的血不甜也不美,肮脏丑陋味道古怪像生锈的铁管,即使是Queen,她身上的红色晕开,滴在地上染脏手指时也千篇一律。
从前许墨只以黑看待这种液体,当空气里蔓延血和硝烟的味道时,他有一瞬间恍惚,好像一切不过是十七年前的事件重演,塑造的梦境里也呼啸着风和雨。
可这一次BS救不了悠然,没有人能救她,那具生来不同,珍贵无比的躯壳摔得支离破碎,姣好的面容与尘土相邻,她为什么非要过去呢?
也许这是无论多少次Queen都会做出的选择,逃离实验室,倒在李泽言怀中和放弃black swan,于枪声中坠下高楼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从前替她死的是试验品们,现在于Queen的血中疯狂的是所有人。
被腥味吸引,evoler的气息交织对决,没有普通人能在场还活着。
唯一空白的区域里,新鲜温热的血肆无忌惮流淌,接应的直升飞机像个笑话一样呆立高空,她在最初的改革短暂栖息在黑天鹅群中,但洁白的羽毛由始至终从未改变,格格不入,也许这便是属于Queen的罪。
自欺欺人又无法坚持。
“许墨……Ares,如果这一切都是阴谋,我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才能摆脱命运。”
Queen抱着一束蔷薇靠着雪白的墙,纤细的手腕上缠着绷带,在握紧的指节上戴着璀璨的戒指。
“你为什么可以毫不犹豫的放弃学长呢?……我做不到,哪怕是已经死了的,更无法忘记。”
许墨坐在牢笼里唯一的凳子上,盯着空无一物的玻璃,好像那后面站着什么十分迫切想看见的人——他不想回忆,但不得不。
指节下意识握紧,一片空无,指甲掐进掌心,清醒的时候就不会有茶壶,更不会有烫人的茶水。
evoler本应该对evoler无效,但事无绝对。
回忆正需要一个契机,许墨转过头,果然看见的不再是空空如也的墙壁和永远照不出影子的玻璃,现在的地方很熟悉。
从前BS的分基地。
房间中央有个男人,冷调的光把人照出青灰色,头发乱糟糟的像一把打结的水草,他原本伏在凌乱的工作台上奋笔疾书,但在许墨踏出一步时有所察觉似得回过头,眼睛藏在发丝后神色莫名,一瞬间像癫狂的疯子,但沉默片刻后又露出突兀的笑,嘴唇上挤出深深的纹路,一排腥白牙齿整整齐齐。
“king。”
他说。
“来的真晚,你父母还好吗?最近他们总是把你带出去,但抑制器还不太成熟。”
许墨上前一步,伸出的手就和小时候一样瘦小单薄,在属于真实的梦境里没有人可以说出不符合【真实】的词句。
“章叔叔。”
情景再现。
男人抓住这截手腕细细检查,上面的金属环一圈圈的箍在孩童纤细的肢体上,黑与白撞在一起,诡异的合为一体。
松开时他又笑了笑,眼下深深的黑眼圈像是两块浮肿的烂茄子,似乎是很满意这份成果般的点点头。
“多亏了你,这东西应该还能再改进一下。”
依旧不受控制。
“改进了还会痛吗?”
许墨看着自己的手腕,面无表情但说出来的话语却像真的回到童年一样懵懂无知。
“也许第三代第四代不会,呵呵……”
短暂的停顿之后,男人走近来,鞋跟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像回廊里的钟声一样沉重又清晰。
“到时候你可以自己试试。”
头顶的灯光模糊放大,在瞳孔中绽放出绚烂的白晕,枯枝一般的手指贴着他的脸颊,划过去时指甲在皮肤表面刮出浅浅的痕迹,干燥,冰凉,像蜘蛛的腿。
那张脸越来越近,却再也看不清五官细节,许墨盯着对方因为模糊而更像两个黑洞的眼睛,那张嘴开合弯曲如同蠕动的裂谷。
这已经不属于真实了,梦境不会永远不变,只是看控制的是谁,恶意汹涌翻滚,一半清晰现实一半像灵异事件,最终古怪的轰鸣减弱,不死心的变成一句无力苍白的话。
你咎由自取。
于是一切到此为止,他自毁八千咽下喉头的血,仿佛云淡风轻赢了一节,宣布梦境再也不能继续在他的记忆里挖掘下去。
即使这不过是暂时的,可也已经满足。
睁开眼再度回到空无一物的地方,占据一整面墙的玻璃光洁如新,四周刷得雪白,自己坐在中央,手脚被束缚,熟悉得令人疲惫。
发梢被汗湿,头疼欲裂,但许墨还是笑起来,看着那玻璃的方向把唇角用力勾起,仿佛有十分畅快的事。
他看见了我。
毫无道理,然而当白起和许墨对视时的确是这样想的,即使心知肚明这并不算对视,只是两双眼睛恰好在同一空间里的链接。
却已经足够激荡起灰尘掩盖下的滚烫脉搏,他有一瞬间的错位,自己仍旧停驻在高空往下俯视人群,风声巡回,轻而易举看见道路边沿穿着高领毛衣披一件白大褂独自散步的人。
电话打过去,谁也不曾提前说好,但许墨总能随意转了个方向就正对着他,明明隔着那么远,却好像已经知晓。
但又有什么好笑的?白起愣愣的看着,今天的审讯环节已经结束,玻璃另一边的房间空空如也。
他却像被那个视线钉在原地,旁边有人拉了拉他的手臂,待和他无神的眼睛对视时又不忍心的偏转头:“去看看吧。”
“很快就不归我们管了,到时候……”
话没有说完,沉默里藏着使人想逃避的昭告,白起像如梦初醒,但固执地把所有关切拒之门外,他不作声,对同事摇了摇头,然后重新披上外套擦身离去。
好像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在兀自逞强,所有人都清楚他们鲜血淋漓。
走在回去的路上,人流来往,白起难得不想使用evoler,路过熟悉的花店,里面每一种花他都仔细挑选过。
拐个角是种植着一排香樟树的林荫路,有时候许墨身上会残留这种树的味道,到最后一颗时白起忍不住停下来。
不需要离得太近,他清楚在树的背面有两道刻痕,并不代表有什么约定,只是曾经不服气明明他们认识得更早,为什么许墨只和悠然有实质上的羁绊,很幼稚的开头,他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当时许墨是什么表情呢?好像从那时开始就已经初露端倪。
可明明付不起真心,许墨却偏要模仿,他们最终在树上刻痕,高度相仿紧紧相依,初雪缓缓飘落,苍白得像许墨当时的神色,他拉过恋人的手,不握紧也不亲吻,但眼神却从未有过的专注。
白起,希望明年初雪降落时,你可以陪我再刻一道。
他意味不明的说,说完就笑了起来,眉目温柔缱绻,仿佛只是突然的卖弄文雅,于是白起不疑有他,抱住许墨在其耳边轻轻叹气,当然,不然还有谁可以陪你。
还有噩梦,还有深渊。
正如初见远远一眼,白起认不出被改造的许墨,现在他依旧看不透眼前四起的迷障。
路边的老乞丐落魄的靠着脏兮兮的水管,怀里抱着仅有的财产——几个酒瓶子,每一个都分类放着浅浅一层钱币,在打盹时他头一歪,手臂松开缝隙,其中一个就骨碌碌滚出老远,眼看要滑到车流匆忙的交叉口。
风轻轻吹过,瓶子像一辆磕磕绊绊的玩具车,在摔碎前迷途知返地转了个大弯,碰到男人的皮鞋上,老乞丐看过去追逐的动作随之一滞,制服上的警徽让他下意识迟疑,直到对方主动靠近。
“拿好。”
在捡起来时,白起看见了熟悉的标签,光看外表这些瓶子的确出类拔萃。
李泽言不久前与他喝酒,放在过往这位华锐总裁能找的酒友千百个,轮上一年也轮不到白起,但他当时却放纵自己喝醉,抽了一支烟靠着栏杆从天台往下看城市繁华的灯光。
这种安静的感觉很好,白起让风变得更冷冽,呼啸吹起两人衣摆,各怀心事一杯一杯的倒酒,偶尔一瞥,远处的海报已经换了不认识的明星,李泽言的背脊挺得笔直,薄薄的烟雾环绕周围,很快又被吹散,在下一阵风来临前他微微抬起下巴,口中呼出的气息也带着苦涩。
彩灯交相辉映,余光给华锐总裁描出一半暖融的轮廓,白起望着,却觉得更衬这背后一片灰暗无光。
他以为今夜不会再说什么,咽下最后一口酒,想道别走人。
却在起身时听见李泽言不知是喃喃自语还是在询问别人的说“:…后不后悔?”
也不等回答,他转过身,在白起皱起眉头时轻轻嗤笑一声。
“我后悔。”
尾音散在风里,像一声声诘问,午夜时回荡在梦中,他还抱着许墨亲吻这瘦骨嶙峋的躯壳,在背脊上顺着凸起温柔抚摸,直到那饱受摧残的喉管气若游丝的说。
我要死了。
他猛地惊醒,在黑暗中起身想点一支烟安神,在第三次把打火机掉在地上时沉默的放下手,小臂靠在膝盖上,从手腕开始痉挛,指尖颤抖久不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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