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宫·长生殿 云清燕摄
某三甲医院的心内科候诊区里，挂号台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候诊区的长椅上，坐满了等着被叫号的人。
喧哗声中夹杂着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闹声……让人犹如身处闹市，连电脑系统的叫号声都听不真切。只有墙上的“安静”二字，大概见惯了这阵势，一如既往地呆在那里，一言不发。
大概还有二十多个号才能轮到我们，我把父母打发到楼下的小花园里去遛弯，自己找了个空座，耐心等着被叫号。
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老人，因为和父亲差不多的年纪，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的头发已经花白，黑铜色的脸上布满皱纹，一件烟灰色的夹克，和那张脸一样，也是一副长期风吹日晒过的模样。
他的左手捏着一份崭新的病历，右手拿着医院的缴费卡。他的大拇指一直在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张天蓝色的小卡片，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重大的事情。
那双粗糙、皴裂的手，如枣树皮般沟壑纵横，一看就是常年劳作过的。他静静地坐在那儿，自成一个世界。周围的喧嚣，仿佛都与他无关。
我低头玩了一会儿手机，再抬头时，发现他正站在等候区外的栏杆处，应该是在等什么人。
我看了看墙上的电脑屏幕，还差五个号就轮到我们了。我正给父母打电话，通知他们上楼。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抱着孩子从我身边匆匆走过，径直走向刚才坐在我身边的老人。
听不清两人在说些什么，只见那个女人正与老人拉拉扯扯，老人倔强地甩开女人的手。我担心老人遇到了什么麻烦，不由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还未走到跟前，就见那女人“扑通”一声，抱着孩子一下子跪在了老人面前，边哭边说：“求求你！治治吧！治治吧！”
老人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挣开女人的手，佝偻着背向楼梯口走去。那女人抱着孩子，爬起来，在后面一边哭一边追。
身边有人在猜测，“看来是孩子得了什么重病，家里老人这是准备放弃了？孩子妈下跪求情，这是求家里给孩子治病呢！”
我的思路也顺着周围人的猜测，一下子脑补了N个问题：看来这是一个没有什么经济能力的家庭，孩子的爸爸呢？老人是孩子的爷爷吗？那孩子看起来也不过六七个月大，究竟得了什么病，以至于让这样一个看上去如此淳朴、善良的老人狠心做出放弃的决定？
周围的人，谁也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只一味按自己的思路，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猜度着。我的心里一阵难过，生活总是有很多的无奈与难言，为那个孩子，为那个因为“钱”而伤心伤感情的家庭……
我们排的号差不多快到了，我转过身，打算下楼去找找父母。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片惊呼声，有人向大厅的天井处跑去。我回头一看，刚才那个给老人下跪的女人，抱着孩子，一只腿已经搭上了一米多高的栏杆。周围的人，有的抱着她的腰，有的搂着她的肩膀，正把她往下拖。一楼大厅里的保安正急匆匆地顺着楼梯往上跑。
隔着大厅的天井，我看到，老人望着被大家拖到一边，哭成一团的女人，正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水，一副被吓傻后不知所措的样子。
巧得很，等我下楼找到父母，领着他们走进预约的诊室时，发现刚才那位老人正坐在大夫身边，那个试图跳楼的女人抱着孩子正站在他的旁边，眼睛红红的，发丝有些凌乱。
大夫正在写病历，一边写一边说：“老爷子，以后可别这么倔，你这病就怕着急，凡事好商量。命，可不仅是你自个的。要不是亲闺女，没这层血缘关系，谁会求着给你治病？”
“可是，她自己一屁股的债，又一个人带着个吃奶的娃娃过日子，我这条命，活到这岁数也够本了，我帮不了孩子啥，怎能再拖累孩子？”老人絮叨着。
“我的债，你别管！住院的钱，你也甭操心，我去想办法。”那女人把脸上的泪水在孩子的衣服上蹭了蹭。
“若是你们已经统一意见，那我就开住院单了？”
“行，大夫，你开吧！”女人说。
老人瞅了一眼女人，看了看大夫，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女人抱着孩子，拿着单子，带着老人走了。
旁边有人好奇地问：“这是咋回事？刚才这女人抱着孩子差点跳了楼！”
“听说让他立即住院，这老爷子二话不说就拒绝了，他闺女怎么恳求也不行。刚才他闺女留在后面又多问了几句，他自己转身就走了。他这病还真得马上住院，大面积心梗……”大夫一边摇头一边解释。
原来如此。
这个事实，让我的心一下子敞亮了起来，虽然都是因为没钱治病引起的矛盾，但相比“老人给孙子放弃治疗，儿媳下跪乞求”的猜测，“闺女以死相逼，求爹住院治疗”的事实，却让人温暖了许多。
今天的一幕，突然让我想起看过的一个电视釆访：记者分别釆访了几对父母，如果是自己和子女得了绝症，会分别拿出多少钱来治病？
所有父母的选择都非常坚定：砸锅卖铁、倾尽全力，也得救孩子的命，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放弃。而轮到自己，在考虑了一下后，大多数人都设定了一个固定的额度，有的是二十万，有的是五十万，在超过这个额度后，会选择放弃治疗。
镜头又转向了他们的子女，并抛出了同样的问题后。子女们的选择，有的回答非常坚定，肯定会对父母倾尽全力地救治。有的在一瞬间是有一些犹豫的，回答也比较模糊。
现在想想，那女人抱着孩子跳楼，估计吓唬、要挟老人的成份居多，冲动之下，甚至也有扰乱公共秩序之嫌，大概也是事出紧急，实属无奈。虽是下策，但对老人来说，却是一颗难得的赤子之心。
所幸，我的父母虽已年过七旬，每年体检，身体都没有什么大问题。人到中年，觉得什么都是过眼云烟，只有一家人的平安健康，才最为重要。
从医院出来，我的内心思潮起伏，久久无法平静。四月的阳光已有了几分初夏的热度，照在身上，连心里竟也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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