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镇往事

作者: 全自 | 来源:发表于2020-10-22 16:46 被阅读0次

    水镇之所以叫做水镇,是因为镇上有一个大水库,大大小小的湖泊、河流又多,颇有些江南水乡的韵味,水镇因此得名。

    水镇的夏天漫长又难熬。每年从四月中旬起就开始热了,一直要到十一月中旬才逐渐凉爽,当地人都觉得水镇一年其实只有两个季节----夏季和冬季。

    畈村位于水镇的西北角,离水镇不过两公里的距离。

    八十年代的畈村还是很贫穷落后的,家家户户都没有装电风扇,正是七月三伏天,晚上热得实在睡不着,家家户户都搬出一张木床,睡在屋外,旁边点着蚊香,就这样在蚊子的嗡嗡声中竟然也能酣然入睡。

    有木床的人家还算是条件好的,像阿贵家就只能拿出两张竹席,一家四口就躺在家门口的巷道里睡觉。

    阿贵和阿香是一对夫妻,阿贵是土生土长的畈村人,阿香的娘家就在邻村。

    阿贵三十好几了才娶的阿香,因为家里实在是穷,兄弟四个,阿贵是最小的。

    早在阿贵娶阿香之前,阿贵的父母就过世了,阿贵的几个哥哥成家后都各自在村里另盖了房子,娶阿香之前,阿贵一直是一个人住在破旧的老房子里。住了几代人的木头瓦房,只有一扇窗户,窗户又开得小,因此即使是大白天,屋子里也是黑洞洞的,不够亮堂。

    如果不是因为阿香有些弱智,加上眼睛斜视,阿贵估计连阿香这样的女人也娶不上。

    阿香的眼睛一生下来就是斜视,看人的时候,眼睛永远是在看别的地方,加上阿香瘦瘦小小的,一脸菜色,总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夫妻两除了几亩薄田,再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

    阿贵实在是懒,就连这几亩薄田的活也不愿干,天天不是和同村游手好闲的年轻人一起喝酒,就是打牌。

    阿香一个人既要照顾孩子又要干家务活,加上生来就有些智力缺陷,庄稼总是种得不好,每年秋收季节,他家的粮食就只够吃的,根本没得卖。

    阿贵和阿香的两个儿子,大的叫阿祥,两三岁的模样,小的叫阿福,还不到半岁。

    可能是长年累月的营养不良,两个孩子也像他们的父母一样的瘦,并且永远的脸色蜡黄。

    夏天的日头长,傍晚七八点了,天还不见黑。每天吃晚饭的时候,阿贵和阿香就各自端着一碗饭坐在巷子口,屋子里太黑,又舍不得开灯,在外面吃又凉快又省电。

    阿祥大了,自己端着一个小碗往嘴里扒着饭,有时候撒得地上都是,阿香举起手中的筷子就往他头上敲,“看你不好好吃饭,都撒了。”

    阿祥也不哭,总是傻呵呵地笑一下,继续把饭往嘴里扒。村里人都说,阿祥脑瓜不够聪明,可能遗传了阿香的缺陷。

    阿福还小,阿香就抱着他,一勺一勺地往他嘴里喂饭。

    这年夏天,阿祥四岁了,阿福也两岁了,最热的这几天,村里人却没见阿贵一家人夜里到外面铺凉席睡觉。

    听说阿福病了。

    阿福起先只是拉肚子,阿香以为他是肚子着凉了,也没去看医生,就按照农村的土法子,把粗盐放在锅里炒热,缝一个布袋子,把盐装进去,捂在孩子的肚子上,据说这样暖肚子,孩子就不会再拉了。接连捂了好几天,孩子的肚皮都捂红了,拉肚子的症状不但不见好,还发起高烧来。

    夫妻俩这下着急了,抱着孩子到村里的赤脚医生那里去看,赤脚医生给开了点药,吃了几天,仍是不见好,让他们抱到镇里的卫生所去看看。

    镇里卫生所的医生一看,孩子的身上烧得发烫,还腹泻不止。小脸已经毫无血色了。

    “孩子都病成这样了,怎么才送到医院来?赶紧往省城的大医院送吧,晚了就来不及了。”医生看孩子的情况不好,连药都没敢开,催着两人赶紧把孩子往省城送。

    “省城大医院?那得花多少钱啊?”阿贵一听,面露难色。

    “少说也得几百块吧,先准备上吧,也说不好,救孩子要紧。”

    几百块?!阿贵一听就傻了眼,那个年代还没有农村合作医疗,把一年种的粮食全卖了,也卖不了这么多钱啊,阿贵犹豫了。他又看了看阿香怀里的阿福睡得正香,心想孩子只是拉肚子,也没大的毛病,就对阿香说道:“先回家吧,让赤脚医生再给开几天药吃吃看,小孩子生病也是常有的事。医生就爱吓唬人。”

    患有弱智的阿香长这么大从来没去过省城,一想到要带着孩子去省城看病,她就有些怯怯的,加上平时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听阿贵的,阿贵说回家,她就抱着孩子跟着回家了。

    当天,夫妻俩就抱着孩子回到了畈村。

    回家后没几天,阿福就没了。

    孩子没了,阿香的娘家人要把阿香接回去。

    接阿香的那天,天气异常的热,不过才上午九点,气温就上到三十多度了。太阳毒辣辣的,一丝风都没有。阿香的父亲带着阿香的几个兄弟来接阿香。

    阿贵跪在地上求岳父和几个小舅子别把阿香带走,岳父不仅没有同意 ,还把阿贵一顿臭骂。

    “你看看你自己,连个孩子都养不活,阿香跟着你吃不上,喝不上的,总有一天跟着你死在这里。”

    阿香还是被接走了。

    从此,这间黑洞洞的破房子里就只剩下阿贵和阿祥父子俩。

    阿香被接回去后不到半年,就再嫁了,嫁给了另一个村的六十多岁的一个老头,据说嫁过去不到一年,就又生了个儿子。

    阿香一走,阿贵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地也不种了,任由它们荒撂着。老房子也不住了,他带着阿祥到镇上去卖煤。

    白天,阿贵拉着一车煤,带着阿祥在水镇走街串巷的卖。晚上,就揣着白天卖煤挣的钱赌博。

    父子俩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倘若赌博赢了钱,父子俩就到镇上的小餐馆里狠狠地吃一顿饱饭。若输了钱,那就饿肚子,有时候一饿就是好几天。阿祥那孩子好像也不知道饿,几天没吃饭也不吭一声。阿贵把他带到哪,他就跟到哪。

    再后来,阿贵索性也不卖煤了,白天带着阿祥讨饭吃,晚上,父子俩就在镇上找个桥洞睡觉。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两年。

    两年后的夏天,阿祥六岁了,阿贵也已经是四十好几的人了。

    阿祥比以前更瘦了,整个脸上瘦得仿佛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个子也没长起来,六岁的孩子,看上去好像只有三四岁的样子。

    阿贵老了,头发白了许多,凌乱不堪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俨然一个老乞丐了。

    正是七月中旬,三伏天,一个极热极热的下午,睡午觉的人都起来了。

    有人到镇上的倒水河里游泳,看到桥洞里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旁边坐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那孩子一边不停地摇晃着那个男人,一边喊着“爸爸,爸爸”。

    游泳的人觉得不对劲,走过去也拍了拍躺着的男人,没动静。

    他使劲摇了摇那男人,并大声的喊:“喂,醒一醒”。

    还是没动静。

    他俯下身,用手试了试那人的呼吸。

    没气了。

    他死了。

    躺着的这个男人就是阿贵。

    阿贵是活活饿死的。

    当天晚上,阿贵的三个哥哥和畈村的村干部一起把阿贵的尸体抬回了畈村。

    三天后,阿贵躺在一个用他家衣柜改造而成的棺材里,被埋在了畈村的坟山上。

    阿贵死后没多久,收养在阿贵大哥家的阿祥也不见了。

    后来听说有畈村人在水镇见过阿祥一次,之后,再也没人见到过阿祥,“也许已经饿死或者冻死在外面了。”畈村的人,都这样说。

    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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