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川往事

镇川往事

怎会脏乱到这个样子”我被眼前一幕彻底惊呆了。且先不说在这年节前后怎么也要把家里到外面打扫的干净才行，更何况这是一个五口之家呢？

房子在小镇的山上，出了门就能俯视整个城镇的轮廓。尽管是一碾荒废的窑洞，但是稍微打扫不也会给人一种欣慰的感觉。房子废弃很久，简单说绝对是最古老的开凿方式在厚实的黄土上留下来暂且寄居的洞穴。看起来也没有上面强调的那样糟糕，推开正窑的门首先要掀起一块泛黄发白的门帘，只可惜有几个绣字显的有点模糊。进去之后才会有恍然大悟的感觉。女人围着红里透黑的围裙低着头在灶台洗碗，备放在盆里打算洗碗的水看起来像是石油一样闪烁着黝黑的光泽。哦，还有摆放在灶台上的碗，筷，盆，盐，以及调料盒，他们像是在排演话剧一样的被安置在放着道具的灶台上。哦不，那也不是什么正规的道具，大概是一些灰尘和烧柴留下的木屑子。炕上简单的铺着一块极薄的棉布，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应该有的那样使人看起来不惊怀疑他的年代。当然开个玩笑，透过矮小窗户的光线几乎不多，那样显得整个家看起来光泽不够鲜亮。炕棱子下面应该是地板，古老的智慧祖先当然不会拥有我们现在的瓷砖地板，他们通常会用简单的砖头铺平就显的入目亲心了。可是你看到的绝非不是这样，是一些瓜子皮，塑料袋，几只还没有打成团的袜子在灰尘里像是洗澡那样。所有的家具，如搓衣板，洗衣粉袋，一只老朽的木橛头，一个很老很旧的簸箕等等，都被精心的安置到了他不该摆放的位置。看来这应该是乞丐的居所了？

话不能说的绝对，女人见我们一行推进门去变得语塞起来，眉头的舒张正是她所要掩饰的表现。话语之间多是一些客套罢，很快的她将摆在灶台上的演员叠摞在一角。有意的把来的人吸引在门外，很快的趁不注意的换了一件新的衣服。男人呢？男人抽着十几块钱的烟，脸上洋溢着不可言语的灿烂笑容，朴实的脸上表显着对现实生活的满意。家不需要大，温暖就好，人不需要多，团结就好。可能就是这样才是家庭的意义。

其实我还在屋子里面没有出来，毕竟这样的家庭很少见也值得人们去挖掘和反思的。事实上很多时候我们把欲望的满足当做一种幸福，其实还有一种幸福他应该是看的见得温暖和不离不弃的坚守。男人唯一的儿子是一个罕见的孤独症患者，从小不会说话，听不懂，没有意识，严重的情绪混乱使得他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就像是生活在另外的一个世界，平静时一个人蹲在一个角落没有任何表情的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你，不平静的时候他会扑在你的身上拉扯你的衣角，咀嚼你的衣服，啃咬你的手指，会用他温柔稚嫩的小手抚摸你的脸颊。名字恰取的多了分诗意叫镇川，镇川是男人的唯一儿子，也是男人一生奋斗的盼头。尽管在外人看来男人的智商多有一点缺陷，可这并没有把一个有血有肉的灵魂致死。镇川今年十一岁，整个孤独症的间断治疗也持续了七八年。在这七八年里，去过大城市西安的医院，也去过传闻很灵验的诊所，去过大的庙上求签问卦，也去过方生术士那里求取一个灵丹妙药。但是皆乎于事无补丝毫没有作用。这二十多年来，夫妻两点人为了孩子卖掉了老家祖上留到手里的房子，放弃了手中少有的几垧肥沃的土地，不断的搬迁着自己的住所。男人每天早上天未亮就起床去寻找一份靠自己出卖苦力的工作，女人尽心尽力的为男人和孩子作上一顿尽可能看起来美味的菜肴。随着时间的变迁和岁月的磨练男人没有了年轻时的帅气雄壮，女人失去了年轻时丰润的身姿和晰白的肌肤。现在这个简陋的居所是男人值得骄傲的，因为他没有房租，这样让跟着他的女人有了晚上了可以踏实睡觉的地方。男人因为智商不够，经常被人玩弄，家里的长辈不怎么待见，外出的工友也时常嘲笑他的那个傻儿子以及他给傻儿子付出的一切。为了儿子可以像一个正常人能够容入我们这个社会大家庭，一家人受够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即便这样，生活还是要过得。或许在他看来正是艰巨的生活和命运折磨的痛苦带给他生活下去的意义。

   大女儿叫甜甜，甜甜算是家里唯一一个见过世面的人了。十七岁开始辍学，十八岁开始在酒店里端茶倒水。一个女孩儿啊。说起这个大女儿，男人缓和的吸着烟谈到“她现在能够养活自己了，酒店一年挣个一万多块钱，虽说一年剩不得几个，但不也没和家人要。她月尽回来的，初二就走了”酒店的工作不管怎么样，但是对于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来说，实在是强人所难了，但都是为了生存。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一同来的人还开起了玩笑说让男人把甜甜嫁出去。这时候女人把话语夺过去“哎，不行的，她现在出去多了眼见开了，一般的人也不会放在眼里，她还给人家说，如果让我嫁给你，你要给我妈买一套房子先”一旁的人大笑的不得了。哪有自己结婚给自己妈妈买房子的呢？其实想来自己家庭这样的情况，自然应该把结婚的要求适当的下调。但是对于一个十八岁独自打拼的女孩来说买一所大房子无非是想让父母的生活过得更安全一点明亮一点幸福一点，也无可厚非。

不禁让我想起了去年暑假的一段打工经历。那个时候天气十分燥热，白天没完没了的守候在店的外边。那是一个撇不清血脉，应该叫做叔叔的人开的一个加油站所。那天去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和我一样高考毕业后为躲避家人的追责和无聊的暑假而选择这样的一份工作。一个男生一个女生，看起来像情侣，女孩坚持说不是。也没有想过那个女生居然做了三个月这样乏味枯燥的工作。但是话说回来真正有钱在手中，谁会受这样的罪呢。每天上班十二个小时，老板就坐在店外的长椅上，享受甘甜茶叶的浸润在落日的余晖里拖着肥胖的影子一晃一摇的离开那把长椅。夜班更是离谱不得了，三更半夜，没有生意，偶尔是趴在窗子里面的台上也会被那个肥胖的影子狠狠的摇起来，紧接着就是训斥严重还要扣钱。偶尔几个人在一起聊天，他们也会好不避讳的讲起自己床第上的故事，老板和女收银员两个眉来眼去眉来眼去，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我们就站在一旁像机器一样的笑着。偶尔老板会让那个刚刚提到那个做了三个月的女孩去他的办工室喝茶聊天，有时候很久才出来。常叹一口气，这都是为了生存，我们伟大的领袖习近平主席也说过只有奋斗的人才是幸福的。一个人在外面对上司的压力和无理的要求以及同事的猜忌和顾客的冲突都是一个不小的考验。有时候即便受伤了也不能让外人知道，即便是同事更何况是上司。只有一个人忍着痛，知道告诉父母等于失去这份工作，知道告诉上司等于遣散回家，知道告诉同事等于故露把柄招人讽笑。这样唯独自己最清楚又唯独自己最糊涂。当我知道甜甜也是一个有着智力缺陷的长相漂亮的女孩在这样小的年纪就独自外出打工，为了家庭也为了自己，真的让我佩服至五体投地。

还有一个女儿，她长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有着天使的笑容，灿烂的露出她一百分的笑容美丽极了。和他的父亲一样对生活充满无限的乐观。转转是她的名字，想来是那个没有文化而且智商不够的父亲随意这样起的吧。当我这样说的时候，转转低着头一边用起子翘着放在灶台上的啤酒一边喝了起来对我说才不是那样，叫转转是为了赚很多很多很多的钱。她现在唯一的工作就是照顾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弟弟，哪怕是有一刻父母不在身边她都要照顾弟弟，害怕他走丢磕碰。转转在镇川镇小学读三年级，说话干脆利落。见的时候，她正在陪着另一个世界的弟弟在炕上嬉闹，家里全是她们玩乐的声音，弟弟不穿裤子把很破旧的毛衣包在腿上躲在炕角，嘴里还吐着唾沫咀嚼着旧的毛衣。转转穿着一件粉色连帽的外套和一条膝盖开了洞的秋裤在炕头摆弄遥控器。她口齿伶俐，笑容灿烂丝毫不像是一个有缺陷的孩子，但是她不热爱学习，不热爱干净像她这样十四岁的年龄段。每天不洗脸，不洗衣服。即便懂得一些礼仪知道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知道遇到陌生人该怎么称呼也显的遗憾许多。想来多有一点遗憾作为她这样的人出生在她这样隽困的家庭。与其说她没有这样那样的行为并非她不想，而是现实给予她的条件就是这么多。

短暂的停留之后就干脆离开了，这样不入眼的环境也只有我这样的人肯愿意坐在他家的炕上陪两个孩子玩耍。回来的路上母亲多生感叹，一边谴责那个抽着十几块钱的烟却不知道给子女攒钱买新衣服而且智商缺陷的男人，一边怜惜那个二十年来不离不弃陪伴在那个男人身边的女人。

   听母亲说，女人嫁给男人的时候是个二茬子，乡下人的意思是二婚。头一回的夫家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和女人结婚一年的一个夏天在游泳的时候溺水身亡了。就此年轻的女人也没有多余的办法在家庭立足了。古老的观念多会认为丈夫丧生妻子应该为他守一辈子的寡，并且会给她很多荣誉的称号让她继续坚守。而她呢也会想着说为自己的丈夫守寡并且抚养她们的儿子长大成人。事实上看起来不是那么容易，公婆都是生意人算的一把算盘经。与其养一个活一个大人在家里到不如抚养个孩子来的痛快，何况他们也是不信风俗的鲜觉者。就这样，女人被公婆从家里赶出来了。

那个时候下海风潮逐渐潮退，然而他却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因为有人知道城市的秘密，她们深谙农村的落魄与落后。选择在城市打拼远远比在农村种地强的许多，即便还有许多人应此而受伤。城市像一头温顺的狮子稍不留意就把你吞进万丈深渊。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俩个人相见了。应该说重逢会好一些。

榆林有一家医院在修建，女人在亲戚的帮助之下去工地上给工人们做饭。男人呢，男人跟随两个哥哥在工地上卖苦力。那个时候两个哥哥都结婚了，唯独男人自己还因为头脑不够用而单身在外。说来也是巧合有一次晚上，工人们在一起喝酒抱怨上头怎么还不发工钱，有时还会聊一聊家里老婆那细腻的房中密事。传来声声笑语，男人喝的烂醉如泥，提着酒瓶还昂着头说一些很粗俗的话，直叫工友笑的的前仰后翻。女人不断的给他们倒酒水，做一两个咸菜，递几个蔫了的窝头。酣畅淋漓之后在明亮的光照灯下，一切痛苦都随风而去，他们唱着歌回到了睡觉的地方。那是一个临时搭起来的简易帐篷，底下铺着薄的棉絮还有家里带来的厚褥子就这样凑合着睡觉。

不巧的是男人喝醉之后被硬抬回帐篷后不久又出来呕吐。全是酒气，他一边呕吐一边发出难听的声音。他上身赤裸着，只穿一天很短很宽松的裤子。夏天燥热的天气使的很多人还留恋在白天发生的故事。周围以一片漆黑，他愣是误打误撞的走到了女人的帐篷里。而这时的女人也早已酣睡。男人索性就睡下了，紧接着就是那股纯天然的香气激发了男人常年压抑的欲望。女人被惊醒，接而茫然失措。见男人一身酒气举止怪异，女人不甘，像是尝够了没有盐巴的日子，男人只是一腔热火无处发泄。于是把或许不应该的事情变的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对于女人来说恰像极了沙漠里突如其来的暴雨，对于男人来说或许这就是他今后身死不离的女人。月光皎洁，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半夜，女人问男人“我是结过一回婚的人了，你还会娶我吗”男人把女人搂在胸上说：“你听俺说，俺脑子不够用，只要你不嫌弃俺，就是要我死，我也要把你娶回家”女人笑着回答说“我要你这句话，我不嫌弃你，我要跟你一起踏踏实实过日子，你受的一把好苦，我觉得我们的日子也能过得红火。哪怕就是要饭行乞额也认求了”……皓月当空照，青草露水明，星辰闪烁的幸福的光辉，迎来了一个充满希望的黎明。

不久后，事情都让工地上的人晓的了遍。当年秋天，在一个只摆了三桌酒席的宴会上叫了几个家里的人就把婚结了。“黑夜里月牙牙藏起来，扑通通钻进了哥哥的怀。花瓣瓣落下果子熟，要生个娃娃满地走。眼一闭呀眼一睁，改革开放就刮春风。树苗苗长高要直上天，哥哥你要进城挣大钱。树叶叶落下只剩了干，哥走了我夜里长无眠。烧开的水后有下锅的米，马配上了鞍后没了人骑……” 女人唱着歌，男人耕着地，就这样开始了这段幸福的生活，一直到镇川的出生。

   我们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显然镇川的出现让整个这样的家庭背负了承重的负担。十几年来还抱有希望治愈的观念一掷千里，虽然付出许多别人根本想象不到的苦难，但是为人父母，怎么会这样不心疼自己的子女。只不过所有的困难都好像聚集在一起刁难他们这些原本就苦命的人。生活在城市中的人，有人为怎么处理小五小六的问题弄的焦头烂额，有人会为涨价的米面懊恼避离，有人会为暗自贪污几个钱而担惊受怕。学生每天想怎么吃好穿好，小贩每天都在想怎么赚更多的钱。可真正的幸福了吗，不见得每个人的朋友圈晒的都是自己的幸福。当然贫困也不是幸福，很多时候是怜惜这样一个简单而幸福的家庭，更多时候是疼爱女人知道男人智商缺陷的情况下还愿意和他在一起吃糠咽菜抚养三个孩子长大的坚贞和母爱的慈悲，自己爱的不离不弃。更钦佩一个有缺陷的男人能够在当今社会用自己的臂膀撑起一个五口之家。

现在呢，就算女人知道和首个丈夫的儿子在城市里过得很好也不打算去相认，男人三番五次的要求她离开自己和那个儿子一起生活的话。为了这他俩没少吵架，厉害的时候，男人还要动手。女人都会感觉像是说什么生离死别的话题，忧伤哀叹然后置之不理。因为她知道只有她在，才有这个家，才能看到一个个熟悉的面容。知道就算是相认也不会过得很好，毕竟被赶出来那也是二十多年的事情。现在生活的这样落魄，就这样出现在儿子的面前毫不等同于摧毁他的生活。很多年前男人的父母去世后就在也没有和任何亲戚有任何丝毫的联系。为了镇川一路的迁移，为了省钱治病去捡识破旧衣服套在自己的身上，为了省钱治病找一个偏远的快要坍塌废弃的房子勉强入住。根本没有人去想象说他们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也不会有人去想这么多年他们经历了什么。

所以说当一个人熬过了苦难的底线，对于世间的冷暖毫无知觉，并且韶华已逝逼迫她不能再在浪费一点多余的时光去图安享乐，就真的只剩下所谓幸福了。因为其中的代价，已经早早透支在青年时代，并且其庞大的伤害与遗憾，并非一句貌似豪迈而动情的无悔便可以弥补——即使于一个时代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