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自来水管里先是冒出黑水,黑黢黢的那种,继而是黄水,茶叶水的颜色,院子里的人各显神通,不少人拿着塑料水壶去打纯净水,打也就是买,这令我想起这么多年喝过的水,而其中在心田里停留最久的,莫过于秧田水。
乡村四月,闲人不多。才了蚕桑,又要插田。插田者,插秧也。古人说四月,大约也就是现在的五月,插秧的季节。关于插秧这种农事活动,因为由来已久,自然是有诗文的,后梁诗僧契此的《插秧诗》形象逼真,浅显易懂,广为流传。他写到:“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据说契此和尚是得道高僧,万事万物在他眼里,皆有哲理。插秧之前,稀烂的泥土田里灌满了水,底肥撒上,再操两遍(现在的孩子们大概不知道“操”这种农具了),然后就是栽秧。秧苗栽下后,水的高度要刚好合适,水太浅经不起夏天太阳的暴晒,不出几日田里就没水了,嫩苗是必须要水养着的。水太深,秧苗容易飘,不容易扎根,有的小苗不露头,也容易淹死。总之,要生存还得有个起码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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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不长,秧苗扎根之后,秧行之间的杂草也争先恐后地生长出来。这时候,要推秧,就是握着长长的竹竿子的秧耙子,在两行秧苗之间来回地拉动,秧耙子的木质耙头上,一般有五根耙齿,像铁钉一样的,行云流水之间,扎根未牢的杂草便被连根拔起,飘在秧行之间,再经火辣辣的阳光一晒,这一轮的杂草算是交代了。推秧一般选择在太阳毒辣的时候,这样被推起来的杂草才容易被晒死。天热自然出汗多,那时候还没有各种各样的水壶,条件好的家庭可以带一个暖水瓶到田埂上,或者有的干脆拧一桶井巴凉,喝了来个干脆利索喝个饱。许多家庭里甚至连暖水瓶也没有,提个水桶嫌麻烦,吃了午饭,趁着天热,扛上耙子,直接下田。头顶上太阳直射身上,感觉火辣辣的,身上的汗出来,又晒干,随手一摸,沙拉拉的,一身碎盐。于是,人就渴,想喝水。这个容易,脚下就是秧田水,热乎乎的,甚至有点烫,温度没说的。停下脚步,放下耙子,弯下腰,双手一捧,手里是热热的水,喝到嘴里,甜甜的感觉,煞是解渴。有时候,刚好撮到几个小虫子,红红的,比芝麻还小,小孩子眼尖,身手也灵活,紧挨着的两只手,两个小指头快速地闪一道缝,虫子便漏了下去,经目测,这水算是可以喝了。太阳光很爆烈,汗不停地出,秧田水也喝不完,最喝的时候喝最香甜的水,那种舒爽似乎是往后余生所未曾再品尝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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秧田水也不是啥时候想喝啥时候就有的,过不了多久,秧田里的水干了,新一轮的杂草又出来了,于是拧着秧耙子继续下田,动作完全一样,家乡人把这个环节的农活叫作泥秧,但脚下只有稀泥而没有水了。如果再想喝水,只有到附近的水塘里去喝,同样用手捧,有时候居然可以捉到小鱼或小蝌蚪,同样的动作进行过滤,然后解了渴。这样做的代价是秋天一到,肚子里的虫卵长大成虫并开始兴风作浪,肚子疼得嗷嗷叫,吃下打虫药,有的能拉一大盆蛔虫。本来营养就不够,再让虫子分享几个月,那个年代小孩子黄皮寡瘦的多,也就很自然了。
后来进城上初中,学校里水金贵,学校旁边的化肥厂经常往水塘里排污水,水塘里的水都是黄黑色的,吃了早饭同学成群结队去塘边洗碗,可以看见塘面上飘着不少大大小小的鱼,只是学生们命大,不仅洗碗不要紧,就算是用水塘里的水做饭吃,照样不影响每天起早贪黑地读书做作业,后来还有不少学生考上了大学,成了术业有专攻的靠本事吃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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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是在上高中的时候,开始吃上自来水。读大学是在大城市,更不用说了。干净卫生的水喝的时间长了,又去喝酒,上学时和同学喝,谋到职业后和同事喝,高兴时喝高兴的酒,烦闷是喝烦闷的酒,似乎酒总是能表达自己需要的那种特定的情绪。但酒再怎么喝,要么是苦辣的,要么是酸涩的,怎么也喝不出秧田水的味道。脚底下的秧田水喝出了一肚子虫子,而味道不同的酒喝晕了原本清醒的脑子。或是本能,或是习性,人总在需要的时候去喝些什么,不同的情形,不同的心态,不同的需要,不同的收获。
秧田有水的时候,秧苗是柔弱的。经过百十天的生长,秋风乍起,秧田再次干水。这时,秧苗的青叶变成稻子的黄叶,等到土地可以经动人的时候,满田沉甸甸的稻穗便齐刷刷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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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月12日于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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