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泪

祖母的泪

如今算起来，祖母已经离开我们快十年了。她走的时候我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但那张安详平静的音容仍然历历在目。她活了93岁，是俺村里为数不多的长寿老人。也许是上苍不忍心上那个曾经背负了无数磨难和艰辛的女人早早地离开人世，享受享受新社会的幸福生活。

祖父是大家族的长子，在世的时候掌管着家族的内政外交。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因病早逝，把养家糊口的责任留给了弱不禁风的祖母。祖父去世后，大家族的经营日渐衰败，曾祖父也没有精力去管理家族的事物。于是，曾经那个人丁兴旺，五谷丰登的家族按照爷爷辈一分四家，各过各的日子，各养各的孩子。

面对懵懵懂懂的六个孩子，祖母别无选择，只有扛起养儿育女的重任坚强地前行。随着父辈们一天天的长大，能够帮祖母在外面干农活时，她才有了歇息喘气的机会。

然而，好景不长。文化大革命如洪水猛兽般地卷席了那个偏远的小山村。更令人绝望的是批斗的对象不偏不倚地落到了祖母这个小脚女人头上。那时候，似乎日月失去了光芒，人没有了属性。曾祖父已经去世，按照规定，长子就要承担改造的责任。不幸的是，祖父也已去世，祖母就成了“罪魁祸首”一样，被定位“四类分子”，从此她就成了为大家族的赎罪的代表，默默地经受着非人的践踏。

尽管我从小在祖母的呵护下长大，但她从来没有提起过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也许是他不想让往事勾起痛苦的回忆。文革结束后，义务打扫村里从南到北的那天路，依然是她每天的必修课。不懂事的我每天都跟着她去扫街，还觉得挺好玩的，现在想来真有些太傻了。十一届三中全会拨乱反正后，摘掉了祖母头上那顶“四类分子”的帽子，她才真正过上了平等自由的生活。

有一年秋天的早晨，父母出去干活了，家里就我和祖母。那时候，我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偶尔听到街坊风言风语说祖母是家族的大媳妇，祖父临终前应该给她留下不少金银财宝。好奇无知的我就问祖母是否有很多金银啊？家里日子过得那么紧张，怎么也不拿出来点替补替补？

一石激起千层浪。祖母一下子泪如泉涌，如倾盆大雨般落了下来。那时那刻，我像一个犯了错的罪人一样呆呆地站在她的前面，任凭泪水洗礼我的罪责。也许是我突兀的询问打开了尘封了多年伤痛欲绝的闸门，才一泻千里地释放出来。她哽咽着，抽搐着，断断续续地向我说着难以回首的往事，本来就很受惊吓的我，更加觉得对不起祖母，不该戳她最敏感的伤疤，尽管过去了好几年，但依然没有得到复原。

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也已过了不惑之年，它就像尘封在祖母心底的那段往事一样，尽管不愿提起，但依然历久弥新。今夜小心翼翼地打开，以此告慰祖母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