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涯明月(原创乡土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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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接上篇)三猴子望着眼前的大红奖状,盯着见义勇为这几个字,感觉特别的闹心,他一把抓过奖状,撕得粉碎,然后揉成一团,塞进墙角的灶堂里,一股蓝红色的火苗腾起来,掺杂着一股轻烟,弥漫在屋子里。秀花婶惊呼什么东西糊了?三猴子也不搭话,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房间。
三猴子翻腾出自已的书包,从里面取出一本语文课本,里面夹着王老师留给他的那封信。他把信轻轻地拿在手里摩挲着,印有花边的信封那么亲切,他爱不释手,端详了好一阵子,才慢慢的抽出叠的方方正正的雪白的信笺打开细看:
“学生建成启:(三猴子的学名叫朱建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请你不要难过,也不要问为什么。大人的事你还不懂,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你是个好孩子……
希望你在坚苦的劳动生活中,继续保持自己乐观勇敢的品格,千万不能忘记学习,抽空多学习一些知识,将来一定能够用得上……
老师没有办法帮你太多,我把我家的地址留给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写信告诉我,我会尽力帮助你的。对了,你爸爸的药我会按时给他寄去的……
三猴子每每读到这是,忍不住哽咽流泪。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心里油然产生出一股莫名的硬气。他暗暗的下决心,绝不让王老师失望。在他的心里,王老师是他遇到的最好的,最称职的老师。他擦干眼泪,小心翼翼的把信装好,原封不动的放在原处,才放心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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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就那几台泛成可数的样板戏,折上倒下没完没了的演,人们早就腻歪了,心生怨愤,人心浮动,成日里无所事事,又不愿意安心劳动。
庄稼地里的谷子还没有入场呢,队长顺叔心急火燎地赶到村口,骂骂咧咧的敲响挂在老榆树上的半截钢轨。沉闷,刺耳的钟声一边连着一边,可连半个人影也看不到。
女人们坐在老王家的大槐树底下,纳着鞋底子打趣斗嘴,男人们围在老光棍三爷的土炕上,打扑克扣帽子,个个玩得不亦乐乎,根本就没人理睬钟声,顺叔愤愤的骂了一句:
“妈妈巴的,老子也不管了!”背上双手自顾自的去了。
不知道啥时候,村头围了一大群人,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只看到三猴子吃力的拉着装满谷穗的架子车,二丫头在后面用劲推着。虽然已经是九月,但秋老虎的威风,一点也没有减弱。两个人汗流满面,一步一趋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并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原来三猴子经过这几年的劳动锻炼,早把自己当成了生产队的主人。他对目前人们心浮气燥,不安心劳动生产的风气,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没有办法说服别人,只好找到二丫头,告诉她自己的想法: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为生产队干点活。
二丫头很支持他的想法,两个人说干就干。本来就是巴掌大的一个小村子,村东头放个屁,村西头就闻着臭味儿。三猴子他们两人还没拉上几趟,就被好事的长嘴婆娘们传得人尽皆知。
队长顺叔也知道了,着急忙慌地赶过来,指着大伙一顿奚落:“你们看哈,你们一个个的臊不臊,快碰死到三猴子的X上算救了!”。
女人们羞红了脸,男人们打着哈哈,哗啦一下散开去了。没一盅茶的功夫,男人们拉着架子车,女人们扛着长杠子,逶迤地向谷地走去,几天时间,地里的谷子全部收到了打谷场。
这天中午,顺叔喝高了酒,高兴的涨红了脸,他拍着三猴子的肩膀醉悠悠地说:
“三猴子,你,你是个好娃子,你好好干,明年叫年干会计,”
说着斜眦着眼睛诡异的瞅着三猴子,皮笑肉不笑地瞎叨叨:
“三猴子,你个狗松,多会儿吧二丫头勾搭上了,哈哈。”
“顺叔你别说醉话了,赶紧睡觉去吧!”三猴子急切地恳求。
“你个瓜松,这么大的人哩,还羞哩?也该娶个婆娘了,等哪天有空了我给你提亲去,哈哈,嘿嘿。”顺叔咕喃着醉态蹒跚地离开了。
三猴子慌乱地瞥了一眼四下里,还好并没有几个人,他下意识的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按奈住慌乱跳动的心,脸上分明掠过一丝醉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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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那年冬天格外阴冷,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片,飞飞扬扬的下了好几天,村里的老房子,在风雪中显得越发的苍凉寥落,村口的老榆树在寒风中哆哆嗦嗦的颤抖。
连续几天的雪,积了小半尺厚,盖住了人家的门槛,眼看出不了门了,好在第四天黄昏时分,老天爷开了眼,风停雪住了。人们忙着生火做饭。浓浓的白烟在村子上空升腾着,没过多久,寂寞而漫长的黑夜降临了。
“呜一一呜一一爹也!你醒醒吧!…
“哎哟,老天也呀一一呜呜…”
鸡叫过头边的时候,一阵凄惨的哭声划破了冷清的夜空。大黑汪汪的狂叫不止,一阵骚动之后全村的狗儿也跟着乱吠,七上八下的嘈杂声连成了一片。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人喊话,好像是二丫头家出事了。
三猴子早就醒来了,秀花婶披着衣服从外面进来,欲言又止,三猴子急不可耐的问:
“妈,外面咋了,出啥事哩?"
“听三婶说,说什么…”秀花婶吞吞吐吐。
“妈,到底咋了吗?你倒是说呀,"三猴子眼晴瞪得大大的盯着她,
“听说二丫头爹,张,张大头快不行了,要,要断气里,”秀花声小声支应着。
“什么,…”三猴子顾不得多想,一个激灵从炕上爬起来”,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又抓起他爸的破羊皮祆搭在身上,一溜烟向院外跑去。
“三猴,三猴,你还没结婚呢?别让死人给冲了,你个挨千刀的,”秀花婶跟在后面大声叫唤着,三猴子早已跑的没了踪影。清朗的月亮挂在天边,白森森的月光洒在雪地上,亮得耀眼,雪地上留下了三猴子一串清晰的脚印。
三猴子喘着粗气,一阵风似的跑到村西头。二丫头家的院门大开着,一缕昏暗的灯光,从老百格窗的破洞里挤出来,洒在院子里忽明忽暗,房子里影影绰绰的挤满了人,二丫头她们一家人,围在炕边哭得悽悽惨惨,撕心裂肺。
三猴子杵在门外,呆呆的不知所措,老人们忙着摆弄着张大头的身体,看样子是给他穿老衣(寿衣),二丫头娘儿几个一边哭,一边给张大头擦脸。
“二丫子,你们再甭嚎叫哩,千万别把眼泪淌在你爹的身上哩”。三爷劝二丫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着。
在老家有个习俗:人死了,亲人们在哭的时候,千万不敢把眼泪掉在亡人的身上,不然亡人就无法度过奈何桥去超生,老辈儿特别讲究。顺叔拉扯着二丫头几个,意欲让她们离远点,他一回头瞧见了站在门外发呆的三猴子:
“呔,三猴子,你个狗日的,你是死人吗?你眼瞎了吗?把门上的雪扫哩!”,顺叔扯着嗓子喊话给三猴子。
“哦,我…”三猴子唯唯诺诺,一点也不敢怠慢,他一把抓起立在墙角的扫帚,很认真的清理着院子里的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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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张大头出殡的日子到了,人们黑压压的涌到了院子里,院子里放着红黑色的入殓好的棺椁,就等起棺了。可是张大头的老婆爬在棺材头上,哭得越发伤心,压根儿就不让别人动棺材。
安照老家的风俗,像张大头这样的人过世,怎么也得弄一场“五老赞灯“的道场,请上七八个道士,搭台立幡。替他开堂布道,诵经作法,助力亡人安然渡过奈河桥,早日投胎超生,脱离苦海。
可眼下风头正劲,成天叫喊着破除迷信,破除四旧,批斗一切牛鬼蛇神,道士全成了被批斗的对象,谁愿意顶着风头,去干违法的事,那不是找死吗?
二丫头的母亲本是地主家的丫头,粗通点文墨,她不忍心自己的丈夫,就这样在无声无息中走了,她心由不甘哭的如泣如诉,哀哀怨怨。边上站的老婶子们也忍不住拂袖拭泪,哀声一片。
顺叔明白二丫头娘的心事,他一把拽过三猴子,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卷破旧毛票,塞到三猴子手里,又附在三猴子的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三猴子频频地点着头,转身跑出了院子。
约莫过了一个时晨,三猴子气喘吁吁跑进院子,他从怀里掏出一大包花花绿绿的纸递给顺叔,叔叔招呼了一声,让大家过来,压低了声音说:
“你们给我听好喽,张大头活了一辈子不容易,他给咱村里做了不少好事,是不是?”
“是啊,不会错,大家都看到。错不了,张大头是个好人哩,哎…”大家纷纷感念张大头的好。
“所以,我以生产队的名以,给他买了点纸钱,给他烧上,到了阴曹地府,也能有个钱花。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管不住自己的臭嘴,给老子说出去,我绕不了他”。顺说咧着嘴狠狠的说。
“顺叔,你就放心吧,没人说出去的”,男人们互相叮嘱着,女人们也跟着应和着。很快一大堆纸钱,在张大头棺木前面烧成了灰烬,一股青烟忽悠悠的绕着圈飞上了天空。
“快看,快看,张大头带着钱升天哩”,几个女人悄声的嘀咕着。
“准备起灵",顺叔一声吆喝,男人们七手八脚,拿麻绳把红棺木五花大绑。前面两根杆,后面两根杆;前面四个小个的,后面四个大个的,大家站好自己的位置,只听顺叔又一声喊:“
“起灵喽!”八人齐刷刷的抬起了棺椁,顺叔和一众老人嘴里齐声唱着一种奇怪的调儿:
“好兄弟呀,哟呵!上金桥呀,哟呵,升天堂呀…”。抬杆人踏着节拍在前面走着。
二丫头和她娘,还有她大姐和姐夫,紧跟在棺材后面,互相搀扶着,泣哭声冲破云天,村里的男女老少接成一条长龙,在雪地里缓缓前行,悠长而凄厉的哭声,恸天怆地,人们的心理在默默的流泪,仿佛这灰朦朦的天要塌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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