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匪

作者: 佛来说理 | 来源:发表于2023-02-07 16:52 被阅读0次

    第一章 秀才上山土匪窝里宣道义

    二郎镇,原名恶狼镇,跟二郎神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恶狼山,就在二郎镇的边上,恶狼镇就因它而得名。二郎镇里都是种田人,某一年,二郎镇人祖坟上冒青烟了,出了个秀才,秀才公说“恶狼镇太难听了,不如叫二郎镇吧。”二郎镇就这么得名了。不过,恶狼山还是叫恶狼山。

    二郎镇里没二郎,恶狼山上有土匪。

    陈三炮,恶狼山上恶狼寨的大当家。陈三炮当上匪首,就凭借一个字“狠”。陈三炮打劫的时候,黄白之物、货物、女人,连小孩他都要。对兄弟也是一个狠,抢来的东西都归他,不是他主动拿出来的东西,谁敢动根手指头,他就要谁脑袋。

    陈三炮为什么这么狠,按他的话说“你不狠,连狗都欺负你。”

    二郎镇里的人恨极了陈三炮,但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报官,县太爷林佑儒剿匪很积极,亲自带兵上了恶狼山,算下来,到今天已经是第三趟了。

    “感谢大人为民做主”武大隆恭恭敬敬的奉上纹银一千两,他是二郎镇武氏的族长,报官剿匪,不管匪有没有剿灭,劳军费是不能少的。

    林佑儒酒足饭饱走了,武大隆恨的牙痒痒,每次一千两,比陈三炮要的更多,这样剿下去,不用陈三炮来,二郎镇人就得喝西北风。

    “长痛不如短痛,日他娘的。”武大隆下了决心。第二天,二郎镇上贴出了告示,来来往往的人都瞧见了,红通通的纸上乌黑黑的字写得清清楚楚“谁能剿灭陈三炮,赏银五千两。”

    陈三炮是谁想剿就能剿的?连续七天,没有任何动静,在那红榜快要变成白榜的时候,终于有人把它给揭了。

    武大隆很高兴,重赏之下的勇夫总算是出现了。

    “就这...”但见来人,武大隆的心脏猛的一阵收缩,但是族长毕竟是族长,表面上仍然是风平浪静,声色不动。

    “晚生孔平拜见族长”

    孔平,约莫三十五岁光景,面皮白净,五官秀丽,文文弱弱,瘦瘦高高,典型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孔先生好!”武大隆拱拱手,打了个哈哈,“孔先生可知道二郎山上的陈三炮是以狠出名?”

    武大隆的话中带有明显的讥诮,孔平微微一笑,“孙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上策。”

    “孔先生,榜上写得清楚,剿灭土匪,赏银五千;若事败身死,与我无尤。”武大隆面无表情。

    “那是自然。”

    孔平拿着红榜一口气也没歇,直奔县衙。自幼苦读圣贤书,三十有五仍是个秀才。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既然读不出功名,我孔平的名利就在这陈三炮身上了。

    “学生拜见大人。”

    “你一个读书人,拿什么去剿匪?”

    “学生自幼苦读圣贤书,诸子百家,那兵家之术亦有涉猎,学生自有办法。”

    “你既有剿匪之法,又何必找本县?”

    “学生冒死前去剿匪,但求大人一事。”

    “何事?”

    “剿匪成功,功劳归大人所有,学生只求大人念及学生以身犯险,求朝廷赏学生个一官半职好光宗耀祖;剿匪若不成,与大人没有任何关系。”

    “放肆,你把本县看成什么人了?”林佑隆色厉内荏,摸摸颚下几根胡须,转而又道,“不过,陈三炮为祸本县百姓甚重,实乃本县之一大害,你若能除掉此贼,本县定然上报朝廷赏你个一官半职。”

    “多谢大人,学生告退。”

    恶狼山,危峰兀立,怪石嶙峋,耸峙的峰峦,险峻的崖壁。连绵的山峦当中,一石峰突兀而立,如一天狼昂首啸天。恶狼寨就在那狼嘴的位置,三面悬空,山中一条小径蜿蜒曲折,像一条彩带从云间散落,这是进入恶狼寨的唯一道路。

    孔平连滚带爬,一身臭汗,遍体泥灰,帽子歪了,鞋子也掉了一只。

    才到狼脖子,两个小喽啰就把他拦住了。

    “肯定是奸细,杀了吧。”小个子喽啰举起了手中的刀。

    “住手!”孔平义正言辞,倒把小个子唬了一跳,“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见过堂而皇之走过来的奸细?”

    大个子喽啰挥挥手,示意小个子把刀放下,凑近孔平嬉皮笑脸的道:“看你细皮嫩肉长得像个娘们似的,胆子倒不小,敢闯我们恶狼寨!说吧,谁让你来的。”

    “我找你们大当家的自然有要是,跟你们说不着。”

    “你他娘的是活腻歪了,敢小瞧老子。”小个子又举起了刀。

    “你要是杀了我,误了陈三炮的大事,你又有几个脑袋?”

    小个子犹豫了,大个子心里也打起了鼓。把小个子拉到一边,两人窃窃私语完,押着孔平上了山。

    聚义厅,刀枪林立,孔平跌跌撞撞,被推到了陈三炮面前。

    陈三炮一身干净利落,虎背熊腰,却又五官端正,不见真人根本不敢把他和“狠”字挂勾。此刻的他端坐在虎皮椅上,前面一张横几,大口喝酒吃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孔平掸了掸身上的灰,扶了扶歪掉的帽子。

    “武大隆就找了你这么一个货来剿灭我们恶狼寨?”说话的是二当家,他一说完,聚义厅里笑声震天。二当家自己也笑得满脸横肉,络腮胡子乱抖。

    “这小白脸是想钱想疯了!”有个土匪吼叫了一声,大厅里笑声更加激荡起来。

    “咳咳...”孔平干咳两声,待聚义厅稍稍安静了一点,他朝陈三炮拱手施了一礼,说道:“诸位英雄错怪孔某了,孔某手无缚鸡之力何谈剿匪二字。”

    “那你来干嘛?”二当家问。

    “孔某此来,实有一言相赠。”

    “有什么屁话。”

    孔平环视了一眼寨内众匪,清清嗓子说道:“诸位英雄想也是迫不得已,才会上山落草为寇。但为寇终不能长久,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回家安居乐业渔樵耕读岂不美哉,何苦从事这人所不齿的行业?再说,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子孙后代谋个前程不是?”

    “渔樵耕读?!”陈三炮终于抬起头来说了一句话,他放下酒碗,慢慢走到孔平身边,轻轻一推,孔平就跌坐在地上,众人再次大笑起来。

    “如果是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又有谁会落草为寇。你以为我们生下来就是干土匪的?!”陈三炮眼睛一瞪,孔平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他拍拍屁股,战战兢兢的立起身,挥动着双手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他这话一出,土匪们笑得更加厉害。陈三炮冷哼一声,又回到虎皮椅喝起酒来。

    “大哥,杀了吧!”二当家看着孔平,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让他继续说。”陈三炮咬了一口肉。

    “就算是官逼民反,那也应该替天行道,劫富济贫。你们欺负一般百姓,连小孩也不放过,说难听点,连‘盗’字都配不上。”

    “劫富济贫?!笑话,我济贫,谁济我?”陈三炮大喝一声。

    “此言差矣!”孔平豁出去了,“为盗者亦要有道,盗也有大盗小盗之分。”

    “哦?”孔平的话引起了陈三炮的兴趣,放在往日,陈三炮早砍下了孔平的脑袋,今天他有意逗弄一下这个酸秀才,添添自己的酒兴,“你给老子说说什么是大盗,什么是小盗。说得中听老子破个例放了你,说得不中听,你就得把脑袋留在我恶狼寨。”

    “子曰:圣人之道,智、圣、勇、义、仁,此五者于盗贼身上亦同。”

    “放你娘的屁,满嘴胡说八道,砍了!”二当家不耐烦了。

    陈三炮眼睛朝二当家瞟了一眼,那眼里泛着寒光,二当家瞬间噤声,聚义厅里众匪也噤若寒蝉,都把眼睛瞧着孔平。

    “如夫子所言,具备五点方能成为大盗。偷窃之前,判断情况以决定是否可以下手,为智;能猜出财物的所在,为圣;行动之时,一马当先,身先士卒,为勇;盗完之后,最后一个离开,为义;把所盗财物公平分给手下,为仁。”孔平侃侃而谈,大厅里雅雀无声。

    “哈哈哈...”陈三炮笑了,“酸言酸语,一派胡言!你那孔夫子当过匪,打过劫?还是当过乞丐要过饭?”

    “夫子....”孔平话未出口,只听“咣当”一声,陈三炮把酒碗猛摔在地站了起来,“老子最看不上你们这帮酸文人,满嘴仁义道德,各个都是他娘的伪君子。你到老子寨子里来为的是啥?不是为了武大隆许诺的五千两银子,难道还是为了你那个仁?劫富济贫?那些个穷鬼比一般富人更可恶!早年老子落魄,流落到恶狼镇时饥寒交迫,讨遍全镇讨不到一口热水、一个馒头!这也罢了,老子被只大狗咬了脚脖子,恶狼镇上的人笑嘻嘻地围着看热闹,不但没有一人撵开狗,竟然还吆喝其他的狗一起咬……”

    陈三炮说道激动处,撸起裤管,几处狗咬的伤疤赫然在目。

    “所以,老子这辈子最爱吃狗肉。”陈三炮抓起几上的狗肉狠咬一口,“今天老子不砍你,你回去给武大隆带个话,只要老子陈三炮活着,恶狼镇就永远是老子案上的肉,老子高兴想什么时候咬一口,就什么时候咬一口。”

    “大哥说得对!我们恶狼寨就是他武大隆的克星,想活下去就让他把银子准备足点,把女人洗得干净点,等着爷们下去享受。”

    “二当家说得在理,哈哈哈...”众匪徒再次大笑。

    陈三炮干了一碗酒,笑得咳嗽起来,扯下腰间的手巾擦了擦嘴。

    孔平注意到,那是一块粉色的手巾,中间一朵硕大的黄色玫瑰熠熠生辉。

    第二章三炮下山温柔乡中陷牢笼

    孔平没回二郎镇,回到家里躺了两天两夜。

    第三天,孔家的几间瓦房,几亩薄田全被孔平给卖了。

    “孔秀才不过了!”

    “读书把脑子读坏了,这个败家子。”

    风言风语,孔平充耳不闻,揣着二百两银子进了城。

    这天,城里最好的妓院天香阁来了个秀才,正是孔平。

    “老鸨子”孔秀才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掏出一锭大银子,“你们这漂亮的姑娘都给我叫来。”

    “好说,好说。”老鸨子盯着桌上的银锭,两眼放光,冲着门口就喊了起来,“姑娘们,来客啦!”

    一阵脂粉香,十来个姑娘一字排开,手上一溜粉色的手巾。

    “公子您过眼,看上哪个姑娘?”老鸨子眼睛眯成一条缝。

    “都叫什么名字呀?”孔平翘着二郎腿,端起盖碗,刮刮茶叶,喝了一口。

    “奴家叫翠儿。”站在左首的手巾蒙口,道了个万福。

    “奴家叫莲儿。”

    “奴家叫牡丹。”

    .......

    “奴家叫玫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孔平抬头,扫了一眼。叫玫瑰的姑娘头戴银钗,粉面含春,胸脯高耸,柳腰纤细。见孔平打量自己,一双媚眼波光流转,娇笑个不停。

    孔平色眯眯的走近玫瑰,抓起她的手,粉色丝巾,一朵玫瑰,与陈三炮手中的一模一样。

    “就你了。”孔平笑着,顺势在玫瑰肥臀上摸了一把。

    “好说,好说。”老鸨子喜笑颜开,“玫瑰呀,快带孔公子进屋,好酒好菜好好伺候。”一边挥了挥手,让其他姑娘都退了出去。

    老鸨子抓过桌上银子,正要出去,孔平伸手一拦,老鸨子一愣。

    “别急嘛,我还有话说。”

    “公子还有何事?”

    “我要包玫瑰姑娘一个月。”

    “这...这恐怕...”老鸨子支支吾吾。

    “怎么,你怕我没银子?”孔平掏出一张银票往桌上一放,整整二百两。

    “哟~,公子哪里的话。”老鸨子再次两眼放光,玫瑰也娇滴滴的搭着孔平的肩膀,坐在他大腿上,一对酥胸不时的蹭着孔平的胳膊。

    “这...一个月当然成,不过...不过这姑娘家总有几天不方便不是。”

    “这好说。”孔平吹了吹茶。

    老鸨子冲玫瑰挤了挤眼。

    “大爷,您这么瞧得起奴家,这是奴家的福分。不过呀,这每月十三到十六这几天,恐怕不行。”玫瑰娇笑着,攀着孔平的脖子扭动着腰肢。

    “没问题,大爷我也正好休息几天。”

    “哈哈哈...”笑声中,老鸨子识趣的出了门。

    天香阁,夜夜笙歌春霄短,转眼已到月半。

    将圆未圆的明月挂在高空,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的遮住月光。天香阁仿佛笼着一片轻烟,朦朦胧胧。温柔乡里的人,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夜风,飘着道边桂花的清芬,轻轻地吹拂着树下一群人的面颊与发鬓。朗月高挂,丹桂飘香,清幽的八月之夜,桂树下的人们却手持利刃,月光反衬着刀尖的寒光,透着冷冰冰的杀气。青砖马头墙夹住的巷子狭窄、幽深,透着一股肃杀。

    玫瑰的闺房,在天香阁左边一个较为独立的位置。此刻窗户没关,屋内没有点灯,月光从窗外飘进来,屋内陈设依稀可见。院外的桂花香在屋内弥漫,屋内的人儿更觉旖旎烂漫,情趣难抑。薄纱轻覆的床上,传来玫瑰的阵阵娇喘,一个男子正卖力的耸动着,如牛般的气喘在楼下都能听见。

    香帏风动花入楼,鸾凤和鸣缓夜愁。

    院中,树下,为首一人挥了挥,数十黑影散开围住了天香阁。

    寒光一闪,刀尖挥动处,一二十人冲上了二楼,直扑那娇呻不断的房间。

    “哗啦”门被猛然推开,十几只火把将房间照得透亮。

    “呀”玫瑰的娇喘变成了尖叫。

    那耸动着的身子暂时停下,身子的主人抬起头瞧了一眼满屋的火把,火光艳艳,映红了陈三炮的脸。

    “是你?”陈三炮面无表情

    一大堆捕快中,孔平是那么的显眼,他看着陈三炮,脸上有兴奋亦有激动。

    “啊~”陈三炮吼叫着,抓着玫瑰高耸的胸脯,在双人床剧烈的摇晃中,旁若无人般发泄完体内最后一滴欲望。接着起身披衣,束手就擒,没有反抗,好似回家一般。临出门,转过头对孔平扔下一句话:“砍头前来送送我,也不枉送你的一场富贵。”

    孔平默然。

    第三章 秀才无功竹篮打水一场空

    死牢,昏黑,恶臭。

    牢内,陈三炮依然穿着从天香阁出来时的一身大褂,头发凌乱,眼睛却炯炯有神。

    牢外,孔平一袭白袍,头戴儒巾。

    两人之间除了滚粗的原木,还有两壶酒,三斤狗肉。

    陈三炮猛喝一口,喉结蠕动着,根本没看跟前的孔平,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酸秀才你说得对,我陈三炮算不得大盗。”他撕下一块狗肉,“不过你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他娘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你不如我。”

    “你为匪太过,抓你,乃义举。孔某以义举而谋名利,虽称不上君子,又怎不如你?”

    “哈哈哈...”陈三炮大笑起来,“你会后悔的。”

    孔平面无表情,举起酒壶,悠悠喝了一口。

    “怎么,你不信?!”陈三炮笑了,目光如炬瞪着孔平。

    孔平嘴角动了动,冷笑中透着不屑。

    “我们来打个赌,”陈三炮取下随身一块玉坠,那玉坠圆润光滑如水般清澈,红色的穗子像血一般,”你若没后悔,这东西就归你;你若后悔,就把这东西还回恶狼寨。放心,有它,我的兄弟不会杀你。”

    孔平接坠在手,猛喝一口酒,砸碎酒壶,昂首而出。身后,陈三炮大笑起来。

    深秋,仙鹤偶鸣,翔鸟时过,鸣雁北去,乌雀南飞。

    旷野上不时吹来一阵冷风。枯萎丛杂的矮树在林边隙地上瑟瑟作声。长大的野草在寒风中鳗鲡似地蠕蠕游动。一团团的干草在风中急走,好像有大祸将至,仓皇逃窜。

    一片凄凉寥廓的旷地。地上,人头攒动,围着一个砍头用的木墩。林佑儒大人正襟危坐,抬头看了看日头,抓起令牌扔在地上。

    陈三炮长叹一声,刽子手手起刀落,一阵血雨在阳光中散落开来,格外的艳丽绯红。

    是夜,一点的星光、月光都没有,一片寂静包裹着整个城镇。一切都哑然无语,只有树林里传来一种声音。它既不是人声也不是动物的声音。是阴郁的夜之声。这声音是深沉的,阴郁又含混,既有力,又神秘。这声音既使你高兴,又使你头昏脑胀,连血液也停止了流动;这声音既可以把你杀死,又会使你充满力量,正如此刻孔平的心情。

    县衙,林大人书房。高烛长燃,孔平坐在下首,表面平静,内心波澜起伏。

    “陈三炮已除,恭喜大人!”

    林佑儒捻了捻胡须,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还望大人念学生...”孔平话音未落,林大人右手一抬,不让其继续往下。

    “本县自有道理,你静候佳音便了。”说罢端茶送客。

    孔平无奈,拱手施礼,惶惶而退。

    杀人之日,天已乌黑了,无论孩子大人,心里也总多少有些凛凛然的,好像天空要有什么异样的变化。天空是那样的灰暗,谁都要感到些凄楚之意。

    孔平已身无分文,容身之处唯有破庙。

    一袭白袍脏乱不堪,白净的脸上现出青白之色,下颚已长出杂乱的髭须。乞讨数日,破庙容身,孔平欲往二郎镇讨要赏金,又怕林佑儒找不到他。

    今日,孔平已经熬不住了。破庙外,秋风把光秃秃的树枝,吹得呼呼直叫。干冷干冷的寒气,冻得人手指僵直。

    县城里,锣鼓喧天,孔平挤进人堆,抓住一人问道“谁家喜事?”

    “你不知道呀,县太爷林大人升任知府,今日前往就任。”

    孔平感到一阵目眩,几欲站立不住,此生从未感到过的怒火从胸中喷薄而出。怒火给了他勇气和力量,他奋不顾身的挤开人群,横立街头,挡住了仪仗。

    “哪来的要饭的,竟敢阻拦知府大人?!”前头衙役举棒欲打。

    “且慢!”孔平声音中透着一股威严,微微发抖,“林大人,学生孔平求见。”

    “滚!”衙役怒了,“再不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后面的轿帘纹丝不动,孔平绝望了。

    “林佑儒,没有我孔平,你能抓住陈三炮吗?身为读书人,你哪里还有一点礼义廉耻?”

    围观者哗然。

    仪仗中,一师爷模样的人匆匆跑来,指着孔平的鼻子破口大骂,“哪来的乞丐,阻拦知府大人也罢了,竟敢口出狂言!看你病恹恹,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你能抓住陈三炮?抓住陈三炮乃是知府大人运筹帷幄,率领众捕头、差役,耗时费力才得建功,与你一乞丐何干?来人呀,给我打出去。”

    师爷说完,拂袖而去。

    孔平壑难填,任凭杀威棒雨点般落下,倒在一片烟尘之中。

    此后,没人再看见破庙里的孔秀才。

    除夕,早晨,金色的阳光撒满大地。二郎镇气氛祥和,镇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家家户户忙着贴“倒福”、对联,挂红灯笼。人们穿着节日的盛装,从犄角旮里不时传出“噼里啪啦”的鞭炮生,那是斩杀三牲的献祭,孩子们的欢笑声混杂在鞭炮声中,没有了陈三炮,二郎镇尽情的释放着自己过年的喜庆。

    一个秀才,一袭白袍,一顶儒巾,白净的面皮上透着一股喜庆的微笑,他抬头看了看那明晃晃的太阳,深深呼吸了一口清冽、带着火药香的空气,慢慢踱进了武大隆家的大门。

    “孔先生?!”武大隆的表情很复杂,震惊、喜悦、无奈兼而有之。

    “没想到孔某还活着?”孔平笑了。

    “哪里,哪里...”武大隆谄笑着,将孔平迎进门,让座、上茶。

    “孔先生真乃诸葛在世,凭一己之力,除掉了陈三炮。二郎镇有今天,孔先生功不可没。您就是我二郎镇的再生父母呀!”

    “族长过奖了,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孔平不才,略尽薄力。如今孔某已是身无分文,无家可归,还望族长兑现当日承诺......”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武大隆满面诚恳,“我这就让人挨家挨户去筹集银两。不过这需要费些时间,孔先生在此稍坐。今日除夕,孔先生不若就与我二郎镇上下共度佳节,你我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孔平微笑颔首,武大隆拱拱手,匆忙而去。

    晚宴,二郎镇人热情洋溢,围着孔平“英雄、义士”赞个不停。

    米酒飘香,杯子里的泡沫溢了出来。笑的眼,红的脸,飞扬的话语,回旋的美意。

    孔平豪兴大发,来者不拒。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孔平且饮且歌,已有醺醺之意。

    众人意欲在劝,孔平略带摇晃的站起身,抬头看了看天色,打了个饱嗝,对着武大隆道:“天色不早,今日除夕,孔某不便继续叨扰。”

    “既如此,武某也就不强留先生。”武大隆说完,着人拿来一个包裹,孔平打开一看,里头既有银两亦有银票,五千两绰绰有余。

    “二郎镇言而有信,一诺千金,佩服,再会!”孔平说罢拱手,离席而去。

    夜幕悄然落下,远远近近的景致显得朦朦胧胧,混混沌沌。山树林岗各有不同的颜色;有墨黑、浓黑、浅黑、淡黑,还有的像银子似的泛着黑灰色,很像中国丹青画那样浓淡相宜。西北风虎虎地吹啸,使枯丫的树木作出凄厉的乐曲。万物俱在黑暗之中沉默,只有远处零星传来的鞭炮的声音,以及不时被焰火照亮的夜空。

    孔平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走在镇外林间的道路上,怀中紧紧抓着装着五千两银子的包裹。突然,一个呼哨划破了林中的寂静,数十支火把将墨黑的山林照得透亮,孔平被团团围在当中。

    “谁?你们要干嘛?”孔平紧了紧手中包裹,惊恐的看着周围的蒙面人。

    为首之人一言不发,径直向前抓住了那装有五千两银子的包裹。

    孔平不从,那人一挥手,三四人一拥而上。包裹被抢走,孔平被推到在地,亦如那日林佑儒轿前模样。

    “呀~”孔平不要命般大吼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直扑为首之人。

    那人显然没料道孔平会有如此举动,惊愕之间,脸上所蒙之黑布被孔平抓在手中。

    “武大隆!?”

    四目相对,沉默,孔平瞪着武大隆,问道:“为何如此?”

    “为了这五千两,二郎镇几乎家家囊空,不得已!”

    孔平仰天大笑起来,“陈三炮,你赢了!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更多的火把从不远处蜿蜒而来,红通通的火光照着冷艳艳的刀光,须臾而至。

    武大隆慌乱起来。

    “孔先生!”

    来人一开口,武大隆一抬头,竟然是恶狼寨的二当家。

    “怎么说?”二当家再问。

    “杀!一个不留!”

    孔平齿缝中狠狠挤出五个字,头也不回扬长而去,林中刀光闪耀处,阵阵血雨喷射而出。

    远处,一颗烟花弹升到了空中,在一瞬间爆炸,仿佛一朵美丽的莲花在空中飞溅,各式各样,五光十色,配合着林中的鲜艳与绯红,夜空顿时变得光彩夺目起来。

    尾声

    三个月前,恶狼寨,聚义厅。

    孔平站在当中,头发散乱,身上血渍已变得乌黑,白色长袍看不出本来模样。没有了当日的儒雅,眼光中多了一股凶狠,一股凌厉。玉坠在手,一言不发。

    二当家坐在原本属于陈三炮的位置,满脸肃穆,大厅当中没有嘶喊与吼叫,寂静无声。

    良久,二当家道:“陈三炮竟然看上了你?”

    “我没看上他,但我输给了他。”

    “你还坚持智、圣、勇、义、仁,你的圣人之道?”

    “庄子云,智、圣、勇、义、仁,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如今我孔平在多送你们一个字,狠。”孔平说话时,眼睛冒着凶光,“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记住了!”孔平说完,弯下腰,将玉坠置于地上,转身欲走。

    “慢着!”二当家大吼一声,声音在聚义厅里回荡。

    孔平一回头,二当家大步向前,抱膝跪下,“我们恶狼寨的规矩,送回玉坠者即为新任寨主,拜见大当家!”

    “拜见大当家!”众匪下跪,声透殿宇。

    孔平一愣,险些跌倒。

    “大当家上座!”二当家一指虎皮椅,“以后我们恶狼寨要当智、圣、勇、义、仁、狠的大盗!”

    “当大盗!”众匪齐声大喝,声震恶狼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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