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大堤

今年清明节，我和小哥明知白，弟弟明白圭三人回湖南临澧扫墓。

车开到临澧县的合口镇，沿着唯一的一条大街一直往西走，我们就踏上了大堤，大堤沿着澧水河蜿蜒着，像一条绿色的长龙，弯弯曲曲的伸向苍茫中，我的心情也马上陷入到了对大堤的记忆中，那是大堤伴随着我一路成长的记忆，也是我永远遗忘不了的记忆，那是我各种情感情绪相互纠缠和撕咬的记忆，这条宽广的大堤，就是通往那段记忆的一个隐秘的按钮，此刻，当我从嘈杂的人群中抽身开来，亲身触摸大堤，我的心情就弥漫在了青春年少时的青涩蜜甜以及痛苦的时光之中。

这条道路就像我经历过的许多条道路一样，它充满了繁华和宁静，同时它也与我生命中的某段时期有着莫大的关联。漫步在堤上，看天，看地，看大堤上的树，看田野里的庄稼，这是我每次回家乡都要做的功课，为什么呢？因为这是我童年时期几乎每天要走的路，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我的足迹，这里的泥土曾经被我一次又一次的抓起过，所以，无论我走到哪里，也无论过去了多少年，从这里发射出的射线都会刺向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站在家乡的大堤上，总有一种置身于长城的感觉，堤外有着江南水乡的山清水秀，堤内则是良田万倾。

在家乡的时候，总听老人们说，过去没有这大堤的时候，每年到了澧水河发洪水的季节，只要澧水河发洪水，澧水河边就是一片汪洋，冲垮房屋，淹没良田，那是经常的事。

从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这三十年多年时间里，村民们用原始的工具，原始的方法象接力赛一样，一代接一代，把大堤年年加宽加高，就这样延续的修下来。

那时，每个劳力，都由生产队统一调度，那是与天奋斗起乐无穷相信“人定胜天”的年代，无论是修建水库和堰塘，还是修建长长的干渠堤坝，都是没有掘土机推土机和压土机的，就全靠社员群众们的力气，每个人都手挖肩挑，硪砸夯捶，于是水乡就飘荡起硪歌来。

如果历史回转三十年，冬春时节，无论你走到哪里，有人群劳动的地方，都有那此起彼伏响彻云霄的砸硪的劳动号子，所谓硪，就是一方凿刻的石头，又分飞硪和抬硪，飞硪，是一块青石，约两尺见方，有二十公分厚，五十公斤重，四个角都凿有孔，系着八根绳子，由八个男男女女各扯一根，匀称地站在飞硪的四面八方，沿这新铺垫的新土一段一段地夯打下去。 

“耶——吆啊哈嚯——嚯！”领唱发号了。   

“耶——吆啊哈嚯——嚯！”众人跟唱起来，同时，八根绳子将石硪平衡地扯掀过头顶，石硪自然坠落，在松土上砸实一方新土。   

“耶打——吆呀嚯——嚯嚯吆嚯嗨哑！”接着领唱。   

“耶打——吆呀嚯——嚯嚯吆嚯嗨哑！”众人跟着唱，八根绳子又将石硪平衡地扯掀过头顶，石硪又自然的坠落，在前一方新土边又砸实一方新土。

打硪，不只是吆喝，精彩的是领唱的喊词，众人的吆喝，彼此跌宕起伏，激越昂扬，动人心弦，催人奋进！

歌词的多少，品位的高低，全在那个领唱者的智慧，领唱词穷，转请更高明的人，总之，唱起来要熟悉，听起来要动情，这样大家才会忘记了疲劳，才有力量让石硪飞上了天空，再砸实了大地。

我清楚记得最流行的：打起石硪 把歌唱，硪工情绪 高万丈，八位同志 齐努力，堤身随着 歌声长， 打硪莫打 哑巴硪，板起面孔 不快活。你说古来 我说今，你打喔嗬 我唱歌，太阳出来 一点红，各位硪友 来上工。

抬硪，就是一只麻石柱，这石柱大约有一米高，一尺见方，八十公斤左右，四根结实的木棒在石硪的上端，捆扎出八支木把，有八位彪形的大汉各执一把，随着硪歌的旋律和节奏，将硪尽力抬高，然后突然松手抛下，石硪将松土砸实。

领：抬起硪来夯地脚！

众：“吆呀嗬，吆哑嗬！”石硪抬起落下两次。  领： 一夯就是一肚子歌，

众：“吆呀吆嗬嗨！嗨呀吆呀嗬！” 石硪又抬起，迅速落下四次。

领：妹推车子我打硪，

众：“吆呀嗬，吆哑嗬！”石硪抬起落下两次， 

领：我的硪歌飞过河。

众：“吆呀吆嗬嗨！嗨呀吆呀嗬！” 石硪又抬起，迅速落下四次。

领：车子听歌长翅膀，

众; “吆呀嗬，吆哑嗬！”石硪抬起落下两次。 

领：硪听号子长了脚，

众：“吆呀吆嗬嗨！嗨呀吆呀嗬！” 石硪又抬起，迅速落下四次， 就这样，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歌词和号子的嘹亮，使大堤上热火朝天，让社员群众们乐此忘疲，一硪一硪地，夯实了一座又一座的堤坝，劳动人民的汗水，汇成浩瀚的甘泉，浇灌着农田，水旱无忧，五谷丰登。

硪歌是夯歌的主体，至今我还记得路过的人们最怕碰到修大堤压土喊口号的人，因为为了活跃气氛，喊口号的人会拿你即兴编很多歌谣当口号，有些搞笑的口号会使你感觉很尴尬。

现在，大堤两旁栽了很多树木，绿树成荫，绿油油的植被上长满各种野花，大堤上面也已经修了水泥路，为当地的交通带来很大的方便。

如今，儿时的很多东西已不复存在，看到的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堤的路面变了 ，大堤外的田野也变了，原来的小屋变成了气派的小楼，家家户户饭桌上丰盛的菜肴代替了从前的糟糠，最重要的是大家的思想都从本质上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学习先进文化取代了封建迷信，唯一没有变的是大堤边上的野草和那些野菊花，只是不知道它们还记不记得起那个扎着羊角辫小姑娘的模样？

大堤，在家乡的时候，从来都是我的天堂，因此回故乡时，我总喜欢绕道走大堤，为的是再睹大堤的风姿，家乡的大堤不仅让我牢记先辈们在大堤上洒过的汗水，它还会给我增强生活的勇气。

劳作

原创： 胡素文

2015年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