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那些事
——父亲小记
“那是我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在降央卓玛那浑厚深沉、辽阔绵长的歌声中,思绪不禁飘忽……
如果父亲还健在,大致已是杖朝之年。
在那个年代,兄妹多是司空见惯的事。祖父有十个儿女,父亲排行老三,听奶奶说父亲年纪轻轻便担负起照顾弟妹的重任,还经常协助祖父走街串巷做小买卖。只有初小水平的父亲在十七岁那年选择去当兵,他最峥嵘的岁月应该就书写在他的退伍证上——某海军雷达班班长!这是我懂事后在父亲珍藏的一个白色小盒子里看到的。打开红色的小证书,照片上的父亲穿着水兵服,戴着飘带式的水兵帽,一脸稚气却帅气十足!母亲常絮叨,当年父亲就是拿着这张照片与她相亲,结果被“骗”了!退伍后,父亲又回到祖辈生活的农村,种庄稼、当石匠、做木工、打铁匠、油漆工、开荒山种果树、继承父业开豆腐坊……凡是可以赚钱养家糊口的活儿都尝试!父亲就是靠着自己勤劳的双手与勤俭持家的母亲为我们兄妹三人撑起家的温暖!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改革开放的大潮正催生深圳经济特区的崛起,我们村有许多姑娘小学或初中毕业就奔赴深圳打工,把自己最美的年华耗在一座座工厂的车间流水线上。我的命运本该如此,但父亲却没有让我走那条路,而是顺着我的中考成绩,让我上了县城里的重点高中!由此,我的命运轨迹也发生了变化!
哥与弟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赚钱,而我一个女孩子却在家读书。所以,高中三年,我一刻不敢偷懒也一刻不敢松懈。不知熬了多少个日日夜夜,那年七月底,当我在高考放榜的名单上赫然看到自己的名字时,有一种“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的欣喜若狂!我当时最大的念头就是想把这个特大喜讯以最快的速度与父母分享。于是,我马上踩着自行车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家里赶。从学校到家里大概有十几里的路程,还要翻越一座山,可我一路欣喜一路飞奔,哪知疲倦!快到村口时,遇到挑着重担往田里赶的父亲,我隔着公路大声地对父亲喊:“爸,我考上了!”
因为隔着公路,我看不清父亲的表情,只见他向我招招手并应了一句:“考上了就好!”然后继续赶他的路,只留给我他被重担压得微驼的背影……就那么一刹那,我有点怅然:难道父亲的田事比女儿的喜讯还重要!如今想起,当年父亲的内心一定也是满心欢喜的,只不过没有溢以言表而已!
八月,我收到了师大的通知书,父亲已在张罗我的大学费用。转眼到了开学季,母亲特意为我买了一个枣红色的行李箱,把她所想到的全塞入了里面。因为我是第一次离开山城小镇,又是长途夜车,父亲不放心,硬是要陪我去。父亲穿上平时极少穿的的确凉衬衣与西裤,怀揣着我的学费、住宿费、生活费与我坐上了开往省城的长途夜车。
一路颠簸,父亲一晚都没合眼,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口袋里的几千块钱!而我也一夜无眠!对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既向往又不安!
终于,汽车在第二天清晨到了站。车站里就像东南西北的大杂汇,不同乡音不绝于耳,还有我完全听不懂的浓浓白话音。我紧随父亲的身后,面对这个繁华而陌生的大都市,父亲才是我最安全的依靠!
到了师大新生接待处,填表、交费、领校服......办理好一切入学手续后,父亲把我送到宿舍安顿好,就到堂哥家寄宿。堂哥家不大,父亲也不好久留,住了一宿,第二天父亲就要匆匆赶回家去。临走,父亲来宿舍与我道别,我送父亲下楼,走出宿舍大门,父亲挥手让我回,看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那微微佝偻的身躯已没有了当年的伟岸,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父亲那蓝色的衬衣与削瘦的背影在泪花中成了我人生中最清晰的记忆!
师大附中校长是我们村里人,老房子就在我家后面。他也是我们县城的名人,当年有许多师大的毕业生因为有了他的帮助,找到了理想的就业单位。我们虽是邻里,但几乎没有接触过。那年,父亲为了我的毕业去向,竟然再次坐长途汽车来到省城,买了上好的茶叶与香烟(这是我见到父亲最慷慨的一次),在堂哥的引领下,带着我唯唯诺诺地敲开那扇沉重的门。进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后悔不应该让父亲因为我的事放下他作为父亲的尊严!蔡校长还算客气但少了乡邻的热情,毕竟大家之前没有联络并不熟悉。现在突然有事登门,多少让人尴尬!父亲卑微地示好,让我如坐针毡,心里既难堪又心酸!短短的一个钟犹如半个世纪般漫长!最终蔡校长写了一封介绍信交给了父亲,父亲如获珍宝,出门前躬着腰再三道谢,那一刻我真的恨透了自己,为什么长大了还让父亲操心!
后来,我满怀希望拿着介绍信去找这所机场民航小学的校长,可门卫连大门都不让我进,更不要说见到那位校长了!最终,我还是枉费了父亲的一片苦心,这封信也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我人生第一次就业选择就这样无疾而终!再后来,经过大学老师的推荐及自己的努力,我毕业后去了中山市的一个小镇,当了一名小学教师……
“……等我长大后,山里孩子往外走,想儿时一封家书千里写叮嘱,盼儿归一袋闷烟满天数星斗……”歌声中,恍惚又见到了父亲的剪影……
那些年,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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