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割麦不?,今下午收割机来呢,再不割虹回来骂我呢”。虹是向庄的老婆,眉清目秀,身材高挑,皮肤黝黑。像所有农村妇女一样,擅针织,刺绣,农耕,做饭,可也精明犀利,遇事绝不吃亏。尤其是这近一年来,向庄盖起了两层半的小楼,虹也开始在城里的酒店打工。不知道是因为楼房的拔地而起多了许多扬眉吐气,或是因为经济的独立而添了些从容淡定,还是因为受影响于城市女人浓郁的脂粉气,虹开始描眉装扮。加之她本就较好的底子,倒很大地不同于其他农村妇女,虽快入不惑之年,但却不失神采和风韵。只是那犀利和厉害的样子还是能透过言谈举止窥得一二,颇有些《红楼梦》里王熙凤的范儿。
相比起来向庄似乎显得更为低调和内敛许多,但是言谈间还是有不少骄傲和满足。至少如今的他敢端着一碗燃面,手攥三两瓣大蒜蹲在人扎堆的皂荚树下,吸溜吸溜地咥完一碗面,还能跟周围的人谈笑风生。至少如今的他可以在盛夏纳凉的广场启动摩的,然后扬长而去。向庄和虹的满足不仅因为被大多数农村人视为等级划分的房子,还有准二女婿开回来豪车时全村人艳羡的目光以及大女儿在嫁给浙江富裕家庭一年后诞下了一个女婴。让虹意外的是大女儿的婆家人对女孩儿宠爱有加,自己的女儿竟然因为孕育女婴而颇受照顾和尊重。
虹和向庄有三个女儿,在提倡计划生育的年代,条件不再允许他们继续生养直到孕育男婴。但在那个时代,农村人的观念里男孩儿是继承家业所有的希望与可能,也是绵延后代必不可少的因素。而未曾拥有男孩儿这几乎是向庄和虹一生的遗憾。所以当她得知女儿生了女婴却还颇被宠爱的时候,满心满脸的意外。好在养育的过程虽然艰辛不易,但是三个女儿乖巧、懂事,也一如她们的母亲那样精明、能干。
一切宁静安详,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新人一茬茬长大,老人一批批归土,时光会把所有的故事掩埋,直到没有故事。似乎你记忆里的向庄就是开朗、乐观的样子;似乎你记忆里这个家庭就是美好而其乐融融。
“开门!”,“开门!”,“快点开门!”,朦胧的身影在微弱的月色下奔走,大喊,沿街奔跑然后挨个敲门,随即又迅速躺下撕扯身上的衣服,双手捂着胃部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喊。那晚,整个村子都被这声音惊醒了。第二天清早关于昨晚那些疯狂的举动,人们议论纷纷。却得知在清晨的熹微里有人看见了躺在皂荚树下的老太太,面色惨白双唇发黑,眼珠凸起。那人是向庄的母亲。
大概除了老太太以外,没人知道那一整瓶敌敌畏下肚后,胃里的波涛汹涌。但是她奔走、呐喊借此来排解噬人疼痛的那晚,确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所以向庄必须为此作出解释。第二天向庄的五个姐姐齐齐登门,质问母亲为何服毒。五个姐姐,向庄排行老六,孕育于老太太生儿子的执念里。从小读书写字,宠爱有加。他也乖巧、努力,可读书的生涯在大学严格的选拔制度下,止步于高中。父母亲的宠爱,姐姐的呵护下成长起来的向庄比当时的所有农村小伙都要文气、白净。很快,高中毕业后在媒人的介绍下娶了当时风姿绰约的虹。日子倘若总如此,似乎也不算太糟。
虹是精明犀利的女人,老太太也是视儿子如命根般宠溺,这两个女人,似乎冥冥中注定要掀起多少血雨腥风。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老太太服毒,也就是众人皆知的那晚。那时候虹生了两胎,皆是女儿。已经不知道那晚争吵的主题是什么,大约是由来已久的积怨吧。可戏谑的是,命运总是出奇的善于弄人,后来虹也一如她的婆婆,陷于生子的执念里。但似乎她是幸运的,身体被救与计划生育,观念被救于外孙女的新生。
老太太死后,向庄狠狠地打了虹,但这并不能换回老太太的性命。此后,向庄只走小路出村,从不去众人聚集的皂荚树下。并且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外出务工,只在除夕夜回来,从不去任何人家串门,遇到长辈声音则颤颤巍巍。而五个姐姐在以后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与他绝交。至于虹呢。。。
时光会把所有的故事掩埋,直到一切似乎都不曾发生过。我不清楚,我只能看到虹向伙伴们展示女婿新买的银镯子,向庄在皂荚树下谈笑风生。奥,我也知道后来向庄家里从不买敌敌畏,即使这种药在农村几乎家家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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