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徘徊在温哥华的一条河流旁,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
萧晨出事后,我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在这些辗转反侧的夜里,两个念头不断地交错出现在我脑海里。
我要回去! 我一定要回去我要去帮他!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假如我不出手帮他,谁还能帮到他?
不! 我不能回去,我一定不能回去! 这个时候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我会被公安机关叫去被询问,我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审查。
萧晨公司的案子闹得很大,据说萧晨等主要领导人有重大经济问题,这次公安检察机关是绝不会放过他们了;有人说不判死刑就不错了,无期徒刑肯定是免不了的。
我相信萧晨不会有贪污公司公款的行为,但是,我不敢断言萧晨的每一笔钱都来得合法。
听到那些消息,我的脊背上冒出了阵阵冷汗,假如我这时回国,必然会受到公检机关的盘问和调查,我该怎样解释我和萧晨争吵时向他要的两笔钱呢? 我又该怎样回答关于我们家经济状况的询问呢? 假如我说谎,我是否就犯有了包庇罪? 我会不会也有牢狱之灾? 假如我说真话,我是否会陷萧晨于不义之地?
我在河边上来来回回地走着,反反复复地思考着这两种选择,第二种选择渐渐地占了上风。
不,我不能回去。假如我回到国内,可能的结果是我们家中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清查没收,我们将一无所有,那么,萧晨这些年就白辛苦了,他更有可能被罪加一等,而我带着幼小的女儿将要重新去过苦日子。
金钱在这个时候再一次发挥了它的“妙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一生追求金钱,但像我这样将金钱的“妙用”体会得淋漓尽致的人倒也不多。
金钱在我家的第一次“妙用”便是萧晨因为过多的金钱而生出了邪念,他告诉我:他并不是不爱我,而是他觉得像他这样成功富有的男人一辈子只爱一 个女人不过瘾。
金钱在我家的第二次“妙用”便是我向萧晨要钱,当我感到萧晨无法一生对我忠诚,我迫不及待地向他伸手要钱,我一来是借此报复他对我的欺负,二来我在为我和女儿寻求经济保证。我和萧晨从此心怀鬼胎、同床异梦。
在这个时刻,在这个我站在温哥华河边的时刻,我心里清楚,这是苍天给予我最后一次挽救我们婚姻的机会,假如在萧晨最为困难的这个时候我舍身相救,萧晨可能会放弃他的情人,回到我的身边。但是,就是在这个时刻,金钱第三次发挥了它的“妙用”: 我渴望保留我手中的金钱,我习惯了舒适的生活,我惧怕失去这种生活,因此,我不得不放弃对我深爱的男人的搭救,我不得不放弃我最为珍视的爱情。
我是计算机专业的硕士生,我在中国和加拿大均获得过计算机硕士学位, 我原本可以是一个称职的软件工程师。但是,当我已经习惯了舒适的生活,我丧失了辛勤工作的动力,我以照顾年幼女儿为名,放弃了我在计算机专业领域的工作,我以玩票心态去找了一份非专业领域的悠闲工作,由此,我也丧失了普通劳动者艰苦劳作和幸福收获的正常人生。
这个时候,我站在这条流动的河边,默默地看着河水,打着我的小算盘: 如果我留在加拿大,我至少保住了我手中的钱,这些钱虽然不能使我们大富大贵,却可以让我和女儿过着舒适的日子。
假如有一天,萧晨从牢里出来,假如他愿意和我们一起生活,那么,他也还可以过上比较好的生活。即使他不愿意和我们一起生活,看在我们旧日恩情的份上,看在他受这些苦的份上,我会愿意分他一半钱财,让他可以有下半生的轻松生活。
在这个时刻,金钱主导了我的人生,我是金钱的奴隶,我放弃了我关于人生和爱情的准则,放弃了上帝给予我的最后一次拯救我们婚姻的机会。
我做出了决定,我决定留在温哥华不回国,这时候,我的心脏猛然地跳动了一下,心头涌起的是对萧晨的疼。
当萧晨在牢狱中,迟迟没有听到自己妻子回来相救的消息,他会多么悲伤啊! 虽然他有了其他女人,但是,在这个时候,他最盼望的可能还是来自自己妻子的援救。
我站在河边,看着脚下的河水,一时间精神恍惚,不知做什么好。内疚———无法言说的内疚,掠过我的心头。
忽然一个念头闪电般地掠过我的脑海,天地间,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 你别傻了,你别再傻了! 他早已经不要你了,他早已经给你写下了《分居协议书》了!
你不记得那个你苦苦期盼听到他声音的夜晚,他是怎么对你说话的吗? 他说: “你为什么总要缠着我?你去给自己找一个男人,你找到了其他男人,你就不缠着我了!”
你不记得你眼泪都要流干时,你所祈求的不过就是他的一句话,你所渴望的不过就是他对爱的一个承诺,而他是怎么说的吗? 他说: “这件事需要你自己想想通,给大老板做太太,就是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回去又有什么用? 你能够以你的牺牲换回他的回心转意吗? 你的忘我就能够让他从此对你忠诚吗?你的付出就能抹平你们以往的伤痕吗?
刹那间,愤怒再次涌上了我的心头,我望着远处的高山,我望着脚下的河流,我在心里说: 是的! 他已经不要我了,他已经抛弃我了! 他已经任由我自生自灭了,他已经根本不把我当做他的妻子了!
萧晨,你荣华富贵时,你不肯与我同富贵,那么,你落难时,我凭什么要跟你共患难?! 我又如何可能做到与你共患难?!
我问苍天,我问大地,我问高山,我问河流,请给我一个理由,请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 当男人不肯在富贵中对自己妻子的忠诚,女人凭什么要在男人落难时舍身相救?!
刹那间,我下定了决心,我绝不回去,我绝不牺牲自己和女儿去救助萧晨,我绝不! 我就不!
我和萧晨互为我们人生道路上的导师,我们彼此教会了对方自私自利、保全自我、崇拜金钱、报复他人、淡漠冷酷,在这人生道路上,我们就是这样失去了做人的准则,我们伤害他人,也让自己深受对方的伤害。
我做出了不回国的决定,慢慢地,那种心碎的感觉再次涌上了心头。
这次,不是萧晨,而是我,是我让自己心碎了。
我放弃了这个家,我毁掉了我内心中关于爱情的理想。
我曾经期盼苍天给予萧晨和我一个机会,让我们能够挽救我们的婚姻,而当这机会以这种极为考验人的方式到来时,我的决定是: 不!
不要为自己找借口,不要借用萧晨的出轨和无情,将这些当作自己不去相救的理由,最为主要的理由是: 我在这个世界上爱自己胜过了爱任何 人,我主要是出于保全自己的经济利益而放弃了救助萧晨。
我们以往的争吵和相互的伤害,已经为我们的心灵留下了无法愈合的伤痕,这些伤痕和往日的恩情一样,在人生关键时刻跳了出来,它们决定了我的行为准则和方向。
假如萧晨未曾有过出轨行为,假如萧晨未曾说过那些伤透了我心的话,这 时的我会怎样抉择?这将是一道非常难解的题。我并不确定我会如何抉择,但我知道假如在那样的情况下,倘若我不肯舍身相救,倘若我不愿意立即回国,我会恨死我自己! 我会自己折磨死我自己!
是的,我已经不够爱萧晨了。假如我还足够爱他的话,那么,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不管他对我说过什么,我只能跟随着我的心去抉择,我只能放下所有一切,经济利益也好,个人安危也好,这一切与爱的情感相比,都无足轻重,我将为他奋不顾身! 我望着脚下的河水,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仿佛看清了我自己。我本以为我有多爱萧晨,我本以为我可以为萧晨付出一切,我由此有理由对他的负情和变心义愤填膺、慷慨激昂、绝不容忍。
事实却是:我原本没有这样深地爱萧晨。在这个人世间,我最爱的人只是我自己。为了保全我自己的经济利益,我可以放弃萧晨。我所有行为的出发点只有一个: 我为了我自己好。
由此说来,我又有什么理由可以去责怪萧晨呢?在这人世间,我最爱的人是我自己,他最爱的人也必然是他自己。
我望着河水中我的倒影,仿佛第一次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萧晨。我们爱的人终究不过就是我们自己,那么,我们有什么理由和权力一定要求对方按照我们自己的心愿去生活呢?
是的,萧晨的所作所为违背了上帝的意志,但是,我的所作所为又符合了 上帝的教诲吗? 我还有必要、我还有资格一定要用道德和伦理的大棒继续抨击萧晨吗?
我慢慢地沿着河边向我停车的方向走,我一边走一边告诫自己: 今天是你自己在这条河边,选择了你自己的人生,那么,你要做一个对自己、对他人诚实的人,你要做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你要做一个讲道理的人,你要做一个公正的人,你要给萧晨公平,你要放下伦理的大棒,你不要再借用萧晨的过错为自己不肯回国做出狡辩,你要允许萧晨选择他自己渴望的人生。
是的,我在萧晨落难时拒绝舍身相救,那么,假如萧晨有一天东山再起, 我就不可以要求与他共享富贵,我一定要遵守我现在的誓言,我要允许萧晨选择他自己的人生。
假如萧晨另有所爱,我要成全,我要同意他的要求,放弃这个婚姻。这就是我在这条河边立下的誓言。
我将车子开到了家里,我仿佛已然完成了关于我人生的重大决定。然而,这个决定是那样地让我疼!
我走入我的卧室,我无力地将自己扔到了床上,眼泪“哗哗”地顺着我眼角流了下来,这次,无论我怎样去擦也擦不干这如雨而下的泪水。我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伤心,我比萧晨施加给予我任何伤害时还要痛苦。
这次是我———是我自己做出了放弃我们婚姻的决定,我才知道做出决定的人相比那个被动地接受决定的人更加地痛苦! 这就好比自己拿出一把刀,一刀一刀地割下了自己的肉!
我由此想到:当萧晨决定放弃我们婚姻时,他并不轻松。但是,这又是他不得不做出的一个决定,他比我更早地看清了我们婚姻已经无救。我们之间的情感,假如它还存在的话,也已经不够强烈和纯真到维持一段充满真情的婚姻了。
夜深啦,屋里屋外鸦雀无声。
我慢慢地爬了起来,走到桌子边上,我伏在桌子上,开始给萧晨写信。我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感,我要让这封信带给他的是关怀,是愉悦,是轻松。 我不要给予他任何压力,我不要加重他的病情,我要他健康地活在这人世间。
我和他之间的爱已经不足以让我们继续做夫妻,我和他之间的情已经不足以让我在他最困难时舍身相救,但是,他曾给予我的恩情足以让我在他身陷牢狱时,给予他一份关爱,给予他一份支撑。
我在纸上“哗哗”地写着,不知什么时候,我发现我母亲站在我的身后,她正俯下身子,担忧地看着我写在纸上的内容。
“你不要写信给他! 你写信给他是引火烧身! 这个案子现在闹得很大,不要以为你人在国外就没有关系,公安局检察院如果想找你,你在哪里他们都会找到你! 你要是回国,你可能就再也回不到加拿大! 你写这些还有什么用? 你和他已经完结,这个婚姻是不可能挽回的!” 母亲坚定地说。
我抬头看看我母亲,作为一个乖乖女,我一向顺从她的决定。但是,这一次,我以一个女人的坚决迎接着母亲强悍的目光。
我毫不犹豫地说:“妈妈,我只能尊重我心的决定,如果在这个时候———在萧晨最危难时,我连一封信都不写给他,我连一点安慰都不肯给他,你还不如就让我死了算了!”
母亲痛苦地看着我,欲言又止,她默默地走出了房间......
母亲曾经对我的女友玉儿说:“我不能让莲莲回国,她要是回去就把她自己和孩子都毁了......萧晨有其他女人,我的莲莲受不了这样的屈辱,但是,我知道,她将来会为这件事怪我......”
玉儿把这件事告诉我时,我深刻地体会到了母亲的艰难和痛苦,我对玉儿说: “不回国救萧晨是我自己的决定,和我母亲没有任何关系,我发誓,将来任何时候我都不会怪我母亲。”
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十多年后的一天,萧晨化作了异灵,在我身上附体,他要让我违背这个誓言,我差一点给我母亲晚年带来锤心刺骨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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