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嘀嗒——”
[ 他还没回来,真安静,这是滴水的声音。]她这么想着,不知是哪个水龙头没关紧,房间里能清晰地听见水滴与水清脆的碰撞声。
眼前的女人,头发凌乱的扎起,脸色苍白,白色的睡衣长裙,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青色,紫色,红色,黑色,在白皙的皮上斑驳交错,看起来颇有种别致的艺术感。
[真是特别的艺术感。]她盯着镜子,在心中这样想着,表情却是麻木。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凑近了镜子。是几条细细的黑线,蜘蛛网一般,苍白的手指摸上了那一处,粗砺的触感。还有好几处,也是如此。
“啪嗒—哐!砰!”水滴的声音停了,是钥匙解锁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开门的声音,然后是摔门声。女人迅速从落地镜前起来,躲到房间另外一个角落去,双手抱着头不住颤抖。
房间门被打开了,脚步声逼近,眼前出现了一双皮鞋。她吓得一颤,哆哆嗦嗦地抬起头,嘴角努力地上扬,扯出笑来。
男人生得斯文,带着一副金框眼镜,身上的衬衫有些皱了,手上还挂着西服外套。女人扶着墙站起来,声音颤抖着,“老公,应、应酬累了吧,我、我去给你准…”动作生疏地接过他的外套。
男人低头地看着她的动作,眼睛盯着她的手臂,开口,“颜色淡了。”女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男人笑了,另一只手慢慢摸上女人苍白的脸颊,“亲爱的,又到了作画时间呢。”
女人双手抓住裙摆,颤抖着。男人轻笑出声,在她脸上印下一吻,声音温柔,“亲爱的,怎么抖成这样,快躺到床上,不然待会会影响上色的。”他转身放下手里的外套,解了领带,转回时,他挚爱的维纳斯已经跑到了另一边。
女人几乎是强撑着无力的双腿跑过来的,她听到男人的话后,看见男人转身,下意识就跑了。耳边一道划破空气的声音,接着是镜子碎裂的清脆声响。她颤抖着看过去,地上散落了镜子的碎片,还有她的手机和充电线,已经坏了。镜子消失了一部分,剩下的地方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那个男人却依旧温柔地看着她,温柔的眼神,温和的笑容,他身上鲜少有同行的忧郁气质,反而斯文偏多。在女人眼里,却是像洪水猛兽,恐惧让她动弹不得。
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手从床边抽屉里拿出一些东西,女人害怕地坐倒在地,她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拼命地摇头。
男人摘下眼镜随手扔到床上,走到她面前,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唉,乖一点不好吗,你看,还得我来做准备工作。”女人更加害怕,她清晰地看见男人眼里的自己,眼神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第二日清晨,男人醒来后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心情愉悦地出门了。
女人睁开眼睛,吃力地撑起身体,赤裸的身体上,斑驳的颜色比昨天更深了,鲜艳无比。她看着角落裂痕密布的镜子里,盖着被子露出赤裸上身的自己,双眼无神,[他是爱我的],她这么想着。
过了半晌,她赤裸着伤痕遍布的身子,走出房门,过了片刻,又回来,跪在地上,拾起碎片一片一片地粘回去。[逃吧!]她内心忽然响起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她摇摇头,试图甩掉那个细小的声音,[会出事的!]那个声音继续说着,她咬咬牙,反驳那个声音,[他很爱我的!]声音消失了。
她看着密密麻麻布满裂痕的镜子,想起了一年前新婚时,丈夫置办了家里一切东西,包括这面镜子。她还记得他说的,“献给我的美神维纳斯。”
因为他的话,她自那之后在家时不时都要照照镜子,对这面镜子也是呵护有加。只是,新婚不久后,他不知为何开始对暴力美学开始感兴趣,尤其是对人体的。那晚他喝醉之后到家,她长达六个月的噩梦,开始了。
她开始颤抖,从地上慢慢起身,忍着疼痛进了浴室,很快便出来了,换上了新的睡裙。他不喜欢她穿睡裙之外的东西,贴身衣物也不可以。她坐在沙发上,就这么一直发呆着,到肚子饿,吃速食餐,再发呆到晚上,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某日男人回来时,带回来了新手机和新的电话卡,见她一直乖乖的,心情愉悦地吻了她,然后回房来了一场久别的情事。对女人来说,只不过是短暂的温柔假象。
男人要出差几日,女人醒来后一直坐在床上,不知为何打开了手机。近日有名女子被家暴后跳楼求生的新闻弹了出来,她好奇地点开,看完了新闻后,闭上眼睛心中一直反复念着,他很爱我。新闻底下的推送中,有一篇名为《对家暴说不》的文章,她下意识点了进去。
文章写了几个不同的案例,着重分析了被家暴方的和家暴方的心理分析,指出了被家暴方的懦弱和委曲求全的心态,会因为盲目的爱情包容家暴方的暴力行为,一次次容忍和原谅,但只会换来对方变本加厉的暴力。
她想,她这不是容忍。 [就是容忍!]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他是爱我的,她这么想着,没有管那个声音。[不要再洗脑了!]那个声音如是反驳。她沉默了。
她接着看下去,家暴只有0次和无数次,这张图出现在她眼前,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镜子,镜子已经碎得看不到清晰的人影。再接着,关于被家暴方的心声,被家暴方打码后的照片,让她不自觉地咬紧牙根,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抖着嘴唇,把文章看完了,包括那些科普的法律知识。
看完后,她一直看着落地窗外的城市景色,久久未发声,眼神挣扎。[逃吧!]那个声音又开始响起,[你知道的,这是家暴!]她咬着下唇,眼神不断挣扎,犹豫不决。
自那之后,她总是在手机搜着些什么,搜完后就坐在床上,看着角落的落地镜发呆,脸色不断变化。[逃吧!]发呆时,总有个声音说着,[离婚吧!],声音逐渐变大,在脑海里不断重复着。“离婚吧。”她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声。
男人回来的那天下午,角落里传来了微弱的咔咔声,地上多了些细微的亮光。
那天晚上,女人头一回,说了话,“离婚吧。”她还记得男人的神情,他以为只是听错,完全没放心上,床上堆了他从国外带回来的“新画具”,招手让她过去躺在床上。
她听见自己用颤抖得不成调的声音再一次说了那两个字,“离婚。”
男人的脸色蓦地沉了,然后变得温柔,他笑了。身体上却是直接走近她,不容抗拒地抱起她,低声在她耳边,“我的维纳斯,我们发誓过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彼此的。”他新学的“作画技巧”,本来不想今天用的,可惜了,他的维纳斯想逃离他。那天晚上,在女人隐忍的呜咽声下,角落里微弱的咔咔响声一直响着。
她自那之后安静了,没有再提过那两个字,男人很满意。过了两日,男人要出国见买家,女人又独自一人留在家中。
女人这几个月第一次走到阳台上,家中的繁琐事务都是男人做的。她怕扯到伤口,一直不敢走离房间太远。她望着外面,过了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逃吧,离婚吧。”她轻声地念出了心里的那道声音。打开手机的浏览记录,找到了那篇文章的作者,是本市有名的婚姻律师。按着上面的通信方式打了过去,心跳得很快,她的声音很抖,“你好,请问是X律师吗?我想办理离婚诉讼,以及上诉我丈夫家暴。”这是她结婚之后,第一次与丈夫以外的人通话。
角落里,细微的咔咔声越来越响,忽然,咔咔声消失了,安静了一瞬间,碎裂的声音接连响起。满地碎闪,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散落的星光,折射着银色的光芒。那面镜子,只剩下了四周精美的雕花边框。
一年后,法院里走出了两名女子,其中一名女子带着口罩和帽子,她向黑色西服女子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身着警服的两名法警带着一名男子也跟着出来了,那名男子看起来温文尔雅,围观的群众差点以为他是被误判的无辜人士,如果没有一个月前X律师亲笔撰写发布的《对美的追求不是暴力的借口》的话。
男子被眼镜遮掩的眼底,是被背叛的疯狂和哀伤,他紧紧盯着女子,仿佛要印到脑海里。女人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本能地手抖了一下,走了神。“林女士?林女士?”
女人回了神,“怎么了?”陈律师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林女士,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女人想了想,“我想出国散散心,机票已经买好了。”陈律师点点头,她这时候最好的决定就是散心,“希望再见面时,是以朋友的身份。”
女人口罩下露出了一个笑,“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谢谢你这一年的努力。”陈律师也笑了,“朋友之间,不必言谢。而且,你的努力才是最重要的关键。”她看到了当事人的变化,从那通抖得不成调的电话,到如今笑着正常说话,当事人已经踏出了那片心中的阴影。
女人很感激陈律师的帮助,一年来,陈律师为她搜集家暴证据,为她找心理治疗师带她走出阴影,又让她重头学习生活技能,逐渐恢复正常生活能力,并且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存了积蓄。不然,刚才在法庭上作证时,看见男人阴沉目光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抖得站都站不稳了。
二人告别后,女人看着男人被送上车的背影,闭了闭眼,似乎从心里丢掉了什么东西。拦了车,从相反的方向离开,去了机场。她下午三点的飞机,飞法国的,除了证件和卡,什么都没有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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