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不想飞

燕子不想飞

燕子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我们俩同龄，又是同一个村子。所以关系自然很是亲密。

燕子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她是最小的。哥哥姐姐都大她很多，早早不上学就开始了外出打工。每到过年的时候，也是我最羡慕嫉妒的时候，因为她的哥哥姐姐都会从大城市给她捎回来漂亮的衣服、发卡，还有我只在电视上看到的美味零食。而我们家，我是最大，唯一的一个弟弟还穿着开裆裤，整天流着鼻涕泡泡在坑里玩泥巴。

“大霜，这是巧克力，可甜了，你尝尝。”燕子递给我一块包着金色包装纸的方形东西。

“我不吃，我正在换牙，俺娘说不让俺吃甜的。”自尊这种东西关键时刻总会不自觉的蹦出来，它维持着一个女孩子最后的一点傲气。

“尝尝吧！真的很好吃。”燕子把巧克力塞到我的嘴里，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那甜蜜的感觉差点让我晕过去。

“好吃吧？”我如同傻子一般拼命的点头。那个甜蜜的感觉，让我彻底放下了自尊。

那个下午，我开始了替燕子抄写寒假作业。整整一个寒假，别人都在玩耍疯跑的时候，我还在家拼命抄写作业。目的很简单，我希望燕子能够再次施舍给我一块尝尝。但是，直到我把整整齐齐一大摞作业交到燕子手中的时候，燕子只有一句轻描淡写的谢谢，之口再也没有提巧克力的事情。

一整天，我都很生气，感觉吃了一个哑巴亏。但是，自尊心有一次作祟：不就一块巧克力吗？我又不馋，不稀罕。想到这，我眼泪流了下来。

后来，因为我的学习成绩好，俺爹花了720块钱的高价费把我送到了一所非常有名的中学，这是我这辈子最感激老常的地方。而燕子，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本来成绩就不好的她，辍学了。

燕子的哥哥死了，一场重病忽然去世。燕子的爹一口气没上来，也伸腿走了。据说，那一天燕子家热闹极了。空荡的院子摆着两口棺材，伴着唢呐的滴滴答答，每一个人都哭成了泪人。

埋葬完燕子的哥哥和爹，燕子的嫂子开始闹着不过了。她要回自己的娘家，重新改嫁。燕子娘慌了神，燕子嫂子的肚子里可怀着孩子呢？虽然只有三个月，别管是闺女还是小子，好歹是给老刘家留个后。燕子妈又是磕头又是托人说和，最终答应以3000块钱的价格留下这个孩子。六个多月后，燕子的嫂子生了一个儿子，又瘦又小，只有4斤多重，跟个小老鼠一样裹在被子里。生完这个孩子，燕子的嫂子一眼都没看就回了娘家。一个月后，燕子的嫂子再次结婚。嫁给了同村一个大龄剩男，后来又生了一儿一女。我曾经在村里学校待过一段时间，有人曾指着一个胖墩墩的男孩子给我看。

“呶，这就是燕子的嫂子在后边那家生的孩子。”

燕子辍学了，成了职业保姆，整天在家照顾侄子。而我，虽然成绩一路摇摇晃晃，好在有老常一路扶持，跌跌撞撞也算是上了大学。然后，我和燕子好多年不再联系。

再次见到燕子，燕子已经嫁人了，而且是两个儿子的妈妈。此次见到燕子，是因为燕子家的二儿子被诊断为自闭症，燕子带老二来市里做康复训练。

白净的燕子，不胖不瘦，眉心处一道深深的竖纹，说明燕子这些年的不顺和时刻压抑心中的怒火。燕子因为刚到市里，没有落脚的地方，拖着大包小包直接上了门，希望我能帮忙找房子。他们的家的老二——小宝，被诊断为自闭症的孩子，进门一声不吭，径直走到卧室，鞋子都没脱就爬到了我的床上。他很兴奋，高兴地在床上蹦来跳去。看着雪白的床单上被踩出来的泥印子，我很是心疼。

燕子倒是挺高兴，哈哈笑着说：“俺儿子就喜欢干净的床，在家的时候，从来不上他奶奶的床。”最后，燕子还是把孩子的鞋脱了。这么冷的冬季，孩子竟然没有穿袜子，露出脚底板上一层黑乎乎的泥。

一个破床单，没几块钱，而且孩子本身有问题，挺可怜的，不要跟他计较了。我自己安慰自己。

中午饭很丰盛，因为燕子提前给我打了电话，我特意准备了一下。有大虾，白水煮的；牛肉炖土豆，我特意去菜市场买的新鲜牛肉；炸鸡柳，孩子都爱吃……

吃饭的时候，因为婆婆认识燕子的老公大明，一直拼命地朝大明碗里夹菜。

“多吃点，你干的都是力气活，你看你还没小时候胖呢？你娘现在身体咋样？”婆婆一边吃饭一边拉起了家常。通过聊天我知道了，大明在市里的一家工地干活，一个月4500元；而大明的爹娘就在家种地，唯一的经济来源是一亩地的葡萄。当然，大儿子丢给了大明的爹娘，也就是燕子的公公婆婆照顾着。

“别提他娘，都把人给气死。俺说带孩子康复，他们一家子拦着不给来，非说孩子没事。你们家就是不舍得花钱，把俺儿子都给耽误了。”燕子直接打断了婆婆和大明的谈话。看着还在床上不听指令、乱蹦乱跳的孩子，我们开始面面相觑。

“咋，咋没给你钱给孩子看病？”眼前这个看着老实的年轻人开始结巴了，“你去年在北京一个星期就花了十几万，俺娘东拼西凑给你钱了。你这次来市里，俺爹给你借了一万不？”

“那不算，我是被人骗了，小宝他没有彻底好。”燕子理直气壮，接着开始失声痛哭，“一万块钱哪里够，打发要饭的呢？你们家有钱，就是不给俺小宝花。”

看着吃着饭都准备吵起来的俩人，我开始调解。

“别吵了，咱先吃饭。我认识一个熟人，她的房子正在出租，不贵，交通挺方便的。吃完饭咱就过去看看。”

我婆婆这个时候也插了一句，“对啊！听说市里对这种孩子有补助，免费上课不要钱的。你们平时也就房租和饭钱。”

“你不知道，大娘。”燕子打断了婆婆，“那种地方的孩子看着都傻，教学能力不行。我准备把孩子送到私人康复机构，一个月4000元。”

我们都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那顿饭，小宝是在俺家的床上吃的。燕子端着碗夹着菜，满床转圈地追着喂。米粒子、菜渣把我的白被单彻底弄成了大花脸。

大明看到了那一幕，特别不好意思的向婆婆道歉，说孩子把床单都弄得全是油。没等婆婆的客气话出来，燕子又一次把气氛降到了冰点。

“油，你看人家吃饭好歹还有油呢？你们家倒好，一棵大白菜直接白水煮，吃了上顿吃下顿。洗完倒是省事，清水涮涮就行……”

饭后，拖着拽着好歹把小宝弄下了床。刚才床，小宝掏出小鸡鸡就直接尿到了卧室的地板砖上。七八岁的孩子，一泡尿尿了好大一会儿。尿液顺着地板砖的缝隙流了出来，直接流到了客厅。

接下来，带他俩看房子，一顿讨价还价，最终以一个月900块钱的价格成交。然后，燕子和小宝跟我在同一个小区住了下来。我长舒一口气，以为这件事告一段落。以后大家各过的，互不干扰。我没想到的是，燕子对我的打扰才刚开始。

“我家的水管滴水，大霜你过来看看吧！”

“我没有鞋子了，你陪我转转商场吧！”

……

把我折腾的精疲力尽后，我和婆婆得出结论：燕子这是太闲了。平时把孩子送到康复学校一整天，她在家没事总是要找些事情干。

那就不能让她闲着，我开始给燕子介绍工作。介绍的工作不少，燕子不是嫌钱少就是嫌太累，要不就是时间不合适，反正找了一堆没有一个工作可以。最后，我提议摆摊卖袜子。这个时间自由还不占多大的本钱。

“这个行！可是我没有车子，怎么运货？”燕子又一次提出反对意见。

“这个简单，买一辆。”面对燕子没有钱的哭诉，我随手从兜里掏出了四百块钱给她。“拿着吧，挣钱了在还给我。”

后来，就没有了后来。燕子从那以后再也未曾找过我，她的袜子摊没有开张，她也从未提过还钱之事。

今年过年回家，在他们村口我们看到了大明。大明领着小宝，正在街上和别人说话。大明拉着试图挣脱身体向一侧倾倒的小宝。小宝眼神飘散，眼珠子不知道看向哪里，一副呆呆的模样。

“燕子正和大明闹离婚勒！”我婆婆说。“为啥？还不是因为大明的妹妹苗苗在县城买了一套房。燕子怪精，想要人家的楼。拿离婚吓唬人。”

“苗苗长得人挺好，又高又白，十里八乡的好人。可是没有子宫，不会生孩子。离了两次婚，哪次都是因为不会生孩子男的不要了。”婆婆顿了顿，“苗苗现在在外面当小三呢？要不她能挣这么多钱。燕子现在住的房，都是人苗苗拿钱盖的。”

作为大明同村及其本家的妹夫，这时也开始插嘴。“燕子就是抓住了苗苗的弱点，孝顺。逼苗苗的娘，到时候苗苗就妥协了。”

“这个燕子真不是个东西，苗苗容易吗？一辈子无儿无女，老了连个依靠都没有。趁年轻攒个房，她个不要脸的还给人要走。”老公已经开始了破口大骂。

今年的天气格外暖和，刚过完年就看到了燕子。窗外叽叽喳喳的燕子，让我我想起了好友燕子。不知道她是否想到要独自，依靠自己的能力在蓝蓝的天上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