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
“ 私奔”这一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解释是“旧时指女子投奔所爱的人,或跟他一起逃走”.
今天看见这个词条,不禁使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我童年的小伙伴,还有她那个和人私奔的妈妈。
现在说来,应该是1987年的农历正月了二月初,正直农闲时节我的故乡,依旧是那个贫穷落后的北方小村落。
在一个日落后的黄昏,突然出现了一条爆炸性的新闻,那就是景林的媳妇和人私奔了。用我姥姥的话说就是“跟人家跑了”。
那时的我,完全不知私奔是什么概念,更不知这“跟人跑了”是为什么,只知道因为她的私奔,带走了我的童年时期最要好的小伙伴,也就是她的女儿,小萌子。
现在,我仍然清晰的记得,她私奔头一天所作的准备工作。我可以说是第一个知情人,具体情况是这样的:在北方农村的二月份没开始春耕之前,正常的人家的女人趁着没开始干庄稼活,准备买鞋里、鞋面,做夏天穿的单鞋。
当时,我每天都去她家玩,在头一天她就已经做好了要离家的准备,只是我还不知道,而且还给她充当了一个烟雾弹的作用。
在第一天她跟我说:“三闺儿(我的乳名),明天我去北合社(计划经济时期合作社相当于现在的商店)买趟绒,还有青花绮——做鞋,再给小萌子买点本子、铅笔、橡皮,你去不去?”
我回到家里把这个消息跟妈说了,妈也正好要我去合作社买点类似的针头线脑的小东西,正好搭上伴了。就痛快的给我拿了三元钱,嘱咐我买什么样的缝衣针和什么样的棉花线。
第二天,我早早的吃过饭,穿戴整齐,把妈妈给我的三元钱,用手捂在挎兜里,好像一松手钱会跑了一样,蹦着跳着去了她家,好像去晚了,她们会不带我似的。
我满怀希望的开门——穿过外地(厨房)——进了她家的里屋 ,(北方的房子是进门厨房,再进门是一铺大炕既里屋),让我失望的消息还是迎面的砸向了我,那就是她领着小萌子不是去北合社了,而是改成去二十里地外的祥富镇上。
她也没有直接说不带我去,还拉个花架问我:“你跟我们俩坐客车上祥富啊,我顺道给小萌子看看脖子上的筋包”
我这一听傻眼了。
我就带三元钱,哪够去祥富的啊,再说了,没经过大人的批准,我哪敢去那么远的的地方啊?
那时候,二十里地以外的祥富镇对于我是个十分大而远的地方,我不得不悻悻的自己捂着那挎兜里的三元钱回家了。
到家 把情况跟妈妈说了,当时气的我够呛,好像她们背弃了信义一样,我气鼓鼓的说:“人家不去北合社了,坐车去祥富了。”
妈妈什么也没在意,只是说:“没事儿的,你哪天再找个伴儿去南合社再买。”(去合社的路上,都会路过两村交接的地带,叫大界,有坟,我们很害怕走到那儿)
就这样,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把钱还给了妈妈。出去玩了一会儿,就什么都忘了。
一眨眼的功夫,一天过去了。
在那个日落后的黄昏,我觉得客车该回来的时候了,我又去了她们家,一是想看看小萌子脖子上的筋包——那个黄豆大小,一碰咕噜咕噜动的东西是否没了,再一个,也看看她们买了什么好东西。
我到她家的时候,景林把饭做好了,留在锅里,和他的儿子小龙正在等着她们回来。
我就和他们一起等。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我就撺掇着小龙,说:“不如咱俩去北电道接她们吧,”(电道就是通公共汽车的公路,在我家的房后800米地方,那里有通往海伦县城的客车)小龙同意了我的意见,我们俩直奔北电道而去。
在我们还没有到达所谓的车站的时候,就看见客车由北向南的开来了,我们兴奋的奔向车站,就像能接回无尽的好吃的、好玩的似的,可是,我们还没有跑到近旁,车停下了,下来一个不认识的人,背着个破布包,向西沟子方向走去,估计是海星镇新权村的人,他们那里不通客车,都在我家房后的电道上车,去海伦或者更远的地方。
除了这一个人,再也没有别人走下来,车无情的把门关上,拐个弯 ,朝着公社的方向开走了。
破旧的客车,伴着一股烟尘和不和谐的马达声,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留下了站在春风料峭中的我和小龙,还有一望无际的北方的原野。
那些白天开化夜晚上又冻冰的土地,还留着去年秋天收割过后的苞米茬、黄豆茬、糜子茬、谷子茬,没有一点活的气息,远方放牛人点起的野火,孤寂的冒着一缕缕的青烟,再远望,就是一个个小村落萧索的横在昏暗中的天边,没有一丝声音,连个鸟叫也没有。
我和小龙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的往家里走去。
我此时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安慰这个六岁的小男孩,我也就回了自己的家,到家后,又把这件事跟爸爸原版的汇报了一遍,爸爸当时断言:“完了!她领着孩子跟“记脸子”跑了!你早晨咋不说呢?你早晨要跟我说,我就能到北电道把她撵回来”。
爸爸之所以这样肯定的下结论,因为在前一年,小萌子她妈妈曾经离家出走了半年,我清楚的记得,那时才七岁的小萌子自己蹲在锅台上做饭的情形,也记得小萌子轮着比她高的三齿挠子打土坷垃、翻地的样子。
我觉得,此时我的爸爸就像私奔的女人是他的弟媳妇或者什么近亲属,或者他是一个家族的族长一样,显得那么有责任心,那么把全村的事儿当成自己的事去办,爸爸平时真是这样的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不过爸爸倒也没为此怎么多批评我,毕竟一个女人要奔着她爱的人去了,不是一个外人所能拽回来的。
大家还是该睡觉的睡觉,该过自己的日子过自己的日子。
第二天,我爸的这个推断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因为在景林和小龙吃饭的时候,在碗架子里的饭碗上,看见了小龙妈留下的一封信,大体上是说:“我们过不到一块儿,我带闺女走了,儿子给你留下,柜里有1200块钱我拿走600,给你留下600。”就这样这段故事似乎结束了。
那时候的600元也是不小的一笔财富。
屯子中的人也一致认为她是跟那个同村在七台河背煤的“记脸子”跑了,有的人甚至说在七台河看见过他们娘俩和记脸子在一起……
自从她们娘俩儿走了以后,屯子中“记脸子”的媳妇也带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个闺女回了关里老家,好久没有任何消息。
日子平静的过着,我忘记是哪一年,突然屯子中“记脸子”的爹接到信儿,让家属到矿上一趟,说“记脸子”在井下背煤,砸死了。
他爹领着他兄弟到矿上去,处理了他的后事,回来后,除了怀里抱着的一红布口袋骨灰之外,据说揣着一笔钱,屯里人叫它血金钱……
这时候屯里的人都想起了“记脸子”的好来:他是我们屯里的能人、巧人,谁家过年杀猪宰羊,少不了他,他会退猪毛,会灌血肠;
每逢谁家有啥尖端技术活了,主人总是情不自禁的叨咕:“死鬼——记脸子要是还在,那这点活,手掐把拿,早整利索的了!”……
就这样,一个好好的人,变成了“死鬼”。
我家有一年夏天把房子后墙贴砖、苫房,我爸就叨咕:“死鬼✘✘✘那可是一把好活、拧拉合辫子、拖坯谁也抵不过他,白瞎那人了!我俩、吕凤臣、还有艾长军两口子,我们都同岁,活着今年也三十六了”……
就这样的一个人,因为脸上有一大块紫色的痣,所以屯子里的人就叫他“记脸子”,当然,那是背后那么叫,如果他在场,大伙就不这么说了。
比他岁数小的就叫他“老汪大哥”,比他岁数大的人就叫他“术臣”,这是他的名,他家哥们好几个,还有术君、术林……
记得,我家有一年春节前杀羊,就是他帮忙扒皮、割肉、摘肠肚……爸就热情叫他:“术臣:你喝酒!术臣:你抽烟!术臣:你吃肉!术臣你往前坐,夹菜吃……"
他死后,他的老婆领孩子回来要过一次抚恤金。
小萌子的妈妈据说也再度改嫁,这就是这场私奔的结局。
直到现在景林还是自己带着儿子过日子,只是儿子已经取了媳妇,给他生了孙子。
听说小萌子和她妈都在山西一带,据说过的不错。
不知今天的她们是否能记起30多年前的那个早晨,还有那个滴血的黄昏。
直到现在提起这档子事儿,姥姥还说:“景林吃口咸鸭蛋,那黄儿都得给他媳妇,可那老婆就不愿和他过”。在姥姥眼里咸鸭蛋的黄儿一定是最好的食物。姥姥还说:"那老婆,多咱都得睡炕头。"看样子,睡炕头也是一个人在家享有绝对权利和地位的象征。
在今天的我看来,景林老实、倔强、木讷,而那个"记脸子""却能说会道、心灵手巧,这也许就是小萌子的妈选择后者的原因吧!
可惜他们没有享受多少私奔的甜蜜,"记脸子"就殒命于矿难,不知这是谁的安排!
我的姥姥不能理解:一个人和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生活是什么滋味。我到现在想起来,倒是佩服起小萌子她妈妈的勇气来。
本篇文字作于2010年初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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