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源小圃（八）

          心灵荒芜的日子

菜园春日暮色

        5月的初夏，明显比往年的水气更大一些。从晴空万里到白云堆砌，再到狂风细雨，阴晴不定的天空，有时一天就会变化好几个轮回。这个月的心情，也如这季节的天空一般，在最终的细雨过后，时而潮湿，时而空旷……

      这个月的最后几日里，与病魔抗衡九个月的婆婆离开了。心情沉重的是，不知是该不舍多一些，还是该祝福她早日逃离了病魔的毒爪多一些。她离去的次日清晨，早早准备后事的我， 看到小区公园广场里或是晨练，或是坐在楼下长椅攀谈的阿姨们，恍惚间，心里泛起一些温暖，仿佛她也在其间。转身，楼道口鲜艳的花圈，刺目得又令心里顿时一空……自此，楼下再无老太手拎吃食迎来送往，嘱托我好好带娃……

          虽然，早早就知道 ，终点不会太远！但是，离别的日子越是将近，依然心情越是压抑。心情的紧张与疲惫，不能说也不愿说，谁也不愿看着生命一点点流逝，却无可奈何。只要有时间，就逃离到德源小圃做一些细碎的农活，也把焦虑与揪心悄悄放空在这无人的小圃。

        把自己编织的麻绳帘子拿到园子里，休息时遮挡一下上午的阳光。早些时候捡的破抽屉，终于也悬挂起来。里面移栽的紫乐多肉叶插，远没有人们想象的娇贵，没有多肉专用土，也没有遮风挡雨的角落，就在田野里任由风吹雨打，随着太阳光随心所欲的来来去去的晒晒停停。仅需几日的时间，它就由一株株细弱小苗变成了母族特有的颜色，让我坚定的相信它本就属于这里的田野与天空。

      当，土豆开出第一朵花；当，黄瓜番茄结出第一个果实；当，瓢虫无忧无虑地在向日葵硕大的叶片上散步；当，深夜寒凉的露珠还未散去；当，世界本该充满希望的日子里……说“永别”的日子，也到了。婆婆大线条的直来直去的，又有些倔强略带强硬的山东女人的性格，曾是我不甚喜爱的。即便婚后多年，哪怕她的爱护与关心也依然是略带霸道的。所以，很多时候，哪怕是呵护，我也会一并逃避的。

      时光细碎，一晃就是20年。

      最后的最后的～时光里，即便已经无力说话，她只要见到我，就会向我招招手拍拍身边的位置，让我坐到她身边，轻声嘱托照顾好孩子，其它不用管。临末的那天，我擦拭她的身体，抚摸她的头发，看着她已不再是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神采飞扬容光满面的脸颊，我的眼眶湿了又湿。这些年的过往，恍如隔世。直到此时，我才幡然醒悟，这些年，我所不喜的逃避的甚至厌恶的、她的唠叨、她的强硬、她的霸道，不过是一个母亲对一个孩子的牵挂与呵护，我在她眼里始终还是一个没有长大懂事的孩子。只不过，她的关心方式线条略显粗犷。

      她也曾，常常蒸了带红枣的大馒头和盘子大的山东包子，装了满满的大袋子等我来取；她也曾，早早买好春天的大蒜、冬天的白菜，等我来拿；她也曾，霸道的把秋天的火红大柿子满满塞进我的冰箱冷藏，她说冻起来可以吃一年；她也曾，在每一个端午节准时煮了粽子，等我来吃，吃完还有一大包带回家……她也曾，每次我们离开时，都依依不舍送到楼下，她只是 担心那么多吃吃喝喝的东西我拎不动～～只是，常常她都不会有电视里婆婆们那样的言语温柔，她会说“你要不是我儿媳妇，我才不会管你……吃完再来拿！他（孩儿爹）不在家，有事情不要一个人硬抗着，给我们打电话，我和你爸过去帮你哈！”

        我都会笑着说好的！好的！心里却在着急着逃离她的啰嗦与强塞给我的“关心”。乖乖拿好她给准备的所有心意，不多说话，尽量赶紧逃啊！心想，逃开就自由了。所以，我从来没有机会告诉过她，包子太大，我一顿根本吃不完一个，里面拇指肚大的豆腐和肉块我也不习惯吃；还有大柿子买得太多，根本吃不完，不得不送人一些；大蒜和白菜带的太多，常常不是烂掉就是发芽；也不会告诉她，粽子太硬，不是我喜欢吃的口感……

        想着想着，我泪流不止。我知道，今年的端午我可以自由地去买各种顺口的粽子，却没有一枚是专心为我和儿子准备的来自婆婆的心意……日后回家，身后再也不会有一个叨叨叨的老太婆跟在身后啰啰嗦嗦地问孩子的成绩，也不会在我刷碗时，站在我身边剥开我的头发问“有什么操心事？这么年轻就长白头发……”我也再法笑着说告诉她……“妈！我也40多岁了呢……”

        从入门那天起，一声“妈”，叫了20年。 自此，日后再叫时，必要深深叩首，却再无人应答。此生，这一场缘份将尽时，她深度弥留偶尔清醒时，会紧握我的手，眼角淌着泪滴……这时，我便知道，在老人家内心，也曾有过一个母亲的柔软角落留给过我。于是，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也深深地揪痛……

      再次回到德源小圃时，园子险些荒芜了。多日的无人管理，当初新结的第一枚黄瓜尽管已经长大，但是宣软的像是充满了海绵。本来鲜嫩的草莓，赖在秧上既不再长大，也不肯烂掉，生生把自己活成了草莓干，依旧鲜红的藏在叶片下，似乎只是专门等我回来告别，告诉我，它们曾经来过！杂草还来不及遍布，但也像一群无人管教的野孩子一般，正有疯狂欺负菜苗们的架势……

      顽强的蚕豆苗没人宠幸，却，依然意外的送了我两枚豆荚作为惊喜。第一枚西瓜宝宝的出现，像是想证明生命的神奇与希望。

        最近常常一个人在小圃拔草、浇水、发呆……时过境迁，往事如梦。三期将近，望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