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问奶奶,豆豆养了多少年了?
奶奶说,记不清了,应该没几年吧。
听到这话,我恨不得把时间拖出去五马分尸,可惜我无能为力。十几年过去了,我从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白痴少女长到了能被三岁小孩叫“阿姨”的年龄。在奶奶的话里,却把这十几年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不知是不愿细数,还是真的回忆就像张嘉佳说的,是一座沙城。
豆豆不是寻常的狗,它是一只不能摸的狗。它像一个极其有尊严的小人儿一样地活着,除了唯一的主人,谁都不能碰。小时候我想摸它,结果被反咬了一口牙印。去年爸爸想摸它,结果连打一个月狂犬疫苗。它就是这样的傲娇,喜欢贴着人坐着,却不许人摸它。
然而,豆豆之所以不能摸是有原因的。
豆豆是在我小学三年级被小舅舅带回家的。爷爷奶奶一开始是怕狗的,所以从来不去摸它。而且豆豆太活泼了,年龄大了的爷爷奶奶每次带它散步都管不住它,一松手就跑不见了。豆豆的妈妈也是我家养的,没养多久就因为出去散步跑丢了,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所以,奶奶干脆就不让它随意出去了。它的活动范围就是那小小的老房子。阳台是它的厕所,客厅和走廊是它的两大卧室加饭厅。久而久之,豆豆自己都变得不喜欢出去玩,也不喜欢被人摸,反而喜欢待在阳台上和对面的狗隔窗聊天,晒晒太阳,悠闲地在家晃荡。少了抚摸的它,奶奶在饮食上弥补它,一天三顿大餐,还有它的专属零食芝麻饼干当餐后甜点。所以,我从小就不觉得豆豆是狗。我觉得它过着土豪的生活,它的饮食标准都是超豪华版本的。
奶奶总是说,“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它,要不是你舅舅带回来……”。诸如此类的话说了很多年,却把豆豆一养就养了十三年。有次,家里人想把它送到附近农村去养。它不知怎么做到的,狂奔十几里路,又跑了回来。这次之后,奶奶再也没有说要把它送走。
奶奶有时也会夸豆豆,“它还是挺通人性的。你爷爷那时候要去住院,它就一直躲在你爷爷床底下不肯走。它是舍不得你爷爷。我那时候天天跑医院,它就在家里守屋。可是你爷爷还是走了”。
失去丈夫的那段日子,想必奶奶的心里话都是在夜里独自对着豆豆说的。子女不在的日子,想必照顾豆豆也成了奶奶的一种寄托。每次打电话回家,奶奶都会在电话的那头叫豆豆过来,告诉它这是谁来电话了,告诉我们豆豆正在开心地摇着尾巴。
一年回一次老家的我,早已忘记了它年轻时候的样子。现在的它,得了白内障,一只眼球变成了白色,看不清。耳朵也不太灵敏了,要喊几声它的名字,它才能听到。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生,老,病,死”这四个字被摆在最前面,它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们没法选择,更没法抵挡。每个人都会安慰逝者的亲人说,“生老病死不可避免”。孰不知“生老病死”和“不可避免”一样,都是无奈到无法言说的词语。
一座老房子,一条老狗,一个老人。但愿豆豆你能陪奶奶再久一点的时光,最后这段路,我希望你都在。
现在,奶奶在帮豆豆洗澡。而我,坐在电脑前,立即敲下这些文字,努力地想要抓住那些我想要抓住的回忆。我越来越健忘,也越来越害怕错过回忆。因为生老病死是这世上最残酷而寻常的告别。我们一旦错过,这些鲜活的回忆就只能任凭风吹,消失在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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