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了解中下层人民的午夜生活,那没什么比到城西的地下酒窖坐上一晚看得更真切——
红砖头冰冷潮湿一块块将阴冷的地下空地组建成型,灰色的水泥从砖头的缝隙间被挤压出来,像是不愿屈服于命运的苦苦挣扎的手,渴望逃离——这算是裸露的墙面上唯一的点缀了。
不足百坪的狭小空间被人群填充得满满当当,烟酒气肆意蔓延在每一处尚存空隙的地方,不知名的音乐没有什么正统的章法旋律却只有声音大到震天响,将人们喊叫讨论的声音一一盖过,只剩下一片虚假的灯红酒绿将人群包裹,制造出一种迷乱自由的假象。
这里是哪里,是苦难的人们渡劫的地方。
如果你愿意点上一杯杜松子酒坐在角落里细细观察的话,不出一会儿,你便可以把所有人的身份看得透彻——
坐在间壁的妇女贴着墙壁倚坐着,从她摊放在膝盖上的手上你可以清晰得看到好多道发黑绽皮的裂口,只是目测就能感受到让人战栗的疼痛感。
她大概是附近食品厂流水线上包塑封的女工,又或许是拿活儿在家编藤席的主妇。手中堆积如山的活计像是爱恶作剧的小鬼,总是拿她的手开玩笑,瞄准了她的皮肉划一刀,又划一刀,直到皮开肉绽无法愈合,直变成如今这般千疮百孔的样子。
你斜前方手肘抵着吧台喝酒的矮个子男人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西装,四方扁平的公文包被随意地丢在他的脚边,不用猜你也可以看出来,他应该是个推销员或者某个不知名小公司最微不足道的人物。
从他的脸上你可以轻易地解读出苦闷惨淡的心情,然后你便可以大概推测出,他今天应该又被上司骂了,或者,更不幸的,他这个月的业绩又没有达标,正面临着被被辞退的风险。可是该怎么办呢?他仰头将杯中混着化学原料味的酒精一饮而尽,再一次硬着头皮将所有的苦闷都硬撑下来。
有婴儿的啼哭声隐约响起在一片嘈杂中,你循着声音看到与你相对的墙角深处正停放着一辆破旧的婴儿车,车上半大的孩子张牙舞爪像个小虫子一样不安地蠕动,接着从人群的另一端挤过去一个的年轻姑娘,看起来也就十六七的样子,她不耐烦地抱起孩子来回晃了晃,然后毫不避讳地撩起衣服将凸起的乳头塞到婴儿嘴中,婴儿安心地窝在她的怀中不再打挺,她一脸冷漠,只希望怀中的这个小东西能快点喝。
看到这里你就应该大致明白了,那大概是那个孩子的妈妈。为什么要说大概是呢?因为你也难以置信一个刚刚升级为妈妈的女人眼神里竟然没有一丝母亲的慈爱。是啊,她还太小了,哪懂那些呢!
你一脸悲哀将头别向门口,一个乌糟潦倒衣衫褴褛的醉汉正仰躺在碎石堆起来的石阶上,嘴里像是梦呓一般说着些粗俗肮脏的恶语。来回进出的人络绎不绝,但没有一个人愿意扶起他来,都只是一脸嫌恶从他身边匆匆走过,似是他身上有什么骇人的瘟疫一般。
从这些微小的细节上你可以立即判断出他应该是附近街上游手好闲又臭名昭著的无赖,没有人愿意正眼看他,在那些人眼中,他比给他们看家护院的猫狗都还不如。
……
劣质的酒精化成无数个细小的分子在你的血液皮肉中叫嚣,你的脸色被憋的通红,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像是恶狼一般盯着正在狂欢的人们——
那一桌光着膀子肌肉精练的家伙应该是附近厂子里的装卸工,吧台上那两个穿的花枝招展正扭头和你调情的女人大概是娼妓,游走在人群中畏首畏尾的瘦子或许是个卖「药」的,趴在桌子上喝得烂醉的中年胖男人你看着眼熟,对了,他在南二街上开了个杂货铺,一个星期前倒闭了……
以此类推,你大概摸清了所有人的身份,但你并不感到欣慰,只觉得心口有块巨石将你压得喘不过气来,然后觉得头晕目眩,「哐当——」一声,倒在一堆空空如也的酒杯中。
迷蒙中,你梦见你被邀请去了一个陌生人的派对,派对开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善男信女们穿着剪裁精致的衣物在派对中谈笑风生,你徜徉在其中,被深深吸引却无所适从,接着漫无目的地走到门口,推开门,外面是一片萧条——大街上阴气沉沉,贫苦的人们衣衫褴褛,哭丧着脸伸手向你讨要吃食,你摸摸口袋,一无所有。
酒吧归于平静,一切如梦初醒。
你在东方渐露鱼肚白的时候从地下酒窖里扶着墙颤巍巍地走出来,酒气和酸臭气交融混合成你身上的味道。
到底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你一脸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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