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多么希望再和父亲走一次那段夜路。回忆里的忧伤也是如此甘甜,令人百般回归,沉醉其中,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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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16日 星期四 阴
“害怕么?怕的话就走到架子车前头去!”
“不,不,俺不害怕。”我颤巍巍的跟在父亲的架子车后头,边推车边加快了脚步。不时的回头看看身后,漆黑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更不见月亮的踪影。尽管刚才忙活着装车,累了一身汗,可是此时只觉得凉嗖嗖的冷气往后背直窜。
这是最后一车苞米秆。拉回家,今天的农活就干完了。
来的时候,父亲说要我在家帮母亲烧火做饭。我偏不听,笼子里的金嘴雀都快饿飞了,我得趁装苞米杆的空子,多抓点蚂蚱回来。秋后的蚂蚱,好抓。庄稼已经收割完了,这些个小家伙们一下子没了去处。
我翻开一捆捆苞米杆,它们三五成群的四处蹦哒,轻而易举地就抓了好多。这下够它吃上一天了,苞米杆下面藏的全是肥肥的老飞头,浑身上下全是肉。我用毛草把它们串成一串,挂在腰间。三步并做两步跟在父亲的架子车后面。
“娃子,累不?累了就坐上去,这一车,不沉。爹能拉动。上去吧!”
“不,不累!一点都不累。”我用手摸了摸腰里的蚂蚱,生怕弄掉了。
我强撑着早已跑酸的双腿,尽量不落后。要是往常,我早跳上车了。这次不同,自知打着帮父亲装车的幌子,却来捉鸟食,心虚。没挨骂已经是烧高香了,哪还还有脸坐车。
平日里,父亲最讨厌我养鸟。说什么害性命。那么个小东西也是生灵。你又喂不活,到你小子手里,早晚得玩死了。
我不服。
“谁说会死,俺林子哥养的那只翠鸟,都快俩月了,都没死。就养,我就养!哼!”
天边响起了闷雷,闪电若隐若现地在黑黢黢的夜空里乱窜。雨快来了。
父亲的脚步越来越快了,我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有些吃力。离村子还有好几里路。
我一只手时不时的摸摸腰间的蚂蚱,一只手“推车”,这会儿与其说我在推车,倒不如说车在拉我。脚上的趿拉板凉鞋几次差点掉了,我下意识地用力把脚往前顶了顶。由于脚步匆忙,脚心都是汗,脚一直不停地打滑。
秋天的夜,静极了!路过一座小桥,潺潺的流水声映入耳畔,水沟两旁的草丛里,蛐蛐唧唧鸣叫,更给这夜增添了几分寂寥。草丛里的露水打湿了凉鞋,滑得厉害。我抖个机灵,脚趾头抓得更紧了!
窄窄的小路刚好能走下一辆架子车。农忙时节,若是迎头再来一辆,离老远都会自觉地停在不远处的小拱桥上。也只有这坐小桥的宽度能并排容下两辆架子车了。乡里人都谦让,遇到走对头的时候,离桥最近的那个人会事先拉到桥上等对方过来了再走。
走到桥中央,父亲突然停了下来。
“在这等着,我去菜园子摘几个辣椒。回去拌黄瓜吃。”
“嗯。嗯。”我缩了缩脑袋,四下里望了望。父亲的高大的身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我手心渗出了冷汗,身子紧紧地贴着架子车,一步也不敢挪动。
听村里人说,这座小桥上经常闹鬼,净发生些怪事。这些事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
有一次夏天的中午,天热得出奇,没有一丝风。偌大的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大地。白晃晃的小路上泛起滚滚热浪,好似要把路过的人烤熟。这么热的天,人们都躲在村里的树荫下乘凉。只有东海叔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从桥上路过,当时他热得汗衫都湿透了。于是摘下草帽,停好车子,想走到桥下洗把脸。可是,当他洗过脸正准备推车子继续赶路,却怎么也走不了,无论怎么使劲蹬脚蹬子,车轮子一直转,感觉自行车已经跑起来了。可是老半天功夫了,还在桥上原地踏步。这下把东海叔吓得脸煞白。上下牙咯咯咯直打架。
幸好,东海叔后来给我讲这事的时候,旁边有好多听的人,要不,我一个人可不敢听下去。
“东海叔,那,那,那你后来,咋,咋走掉了呀?”
“我呸!老子才不吃那一套嘞!我脱掉臭鞋,在鞋里滴上手指头上的血,向着周围用力挥舞。那鬼看见血,尤其是男人的臭鞋壳子里的血,会以为要收它,它就撒丫子跑了!”东海叔越说越起劲。
我和小伙伴们都听得既害怕,又起劲。真想哪天捉个鬼试试。
听村里的李二婶说,有一次她回娘家,折回来时已经是后半晌了。路过小桥,就她一个人,平坦坦的路,好端端的走着,框子里打娘家带回来的鸡蛋硬生生从盖着的毛巾下跳出来,跃过框沿子掉到水沟里去了。排着对,扑通扑通掉下去七八个。吓得李二婶一溜烟跑回村里,也顾不上下水捡鸡蛋了。第二天下地干活,路过小桥,她特意往下面看了看,水面上飘着几个鸡蛋。李二婶把它们捞上来,拿在手里,却没一点分量,跟鸡毛那么轻。她觉得不对劲,也没见任何缝隙呀!鸡蛋里的蛋清哪去了?她在桥墩上砸开蛋壳,果不其然,里面是空的。李二婶慌忙扔了手里的几个蛋壳,冷汗冒了满身。
关于这些怪事,村里人的说法不一。有人说,桥下藏了一个冤魂。也有人说,是正准备投胎的鬼在水沟里洗澡。碰到阳气不足的人路过,就出来捉弄一番。不过,倒不至于丢了性命。顶多是吓唬人。
父亲曾跟我和弟弟讲过,桥下那条水沟,有一次下暴雨,淹死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桥下的水有几米深。原因是,旱天的时候,村里人给庄稼喷农药,为了方便存取水挖的。特别嘱咐我们,发大水的时候,千万不要去捉鱼。
暑假里,我和伙伴们一起摸螃蟹,路过小桥那段路,都绕着走。
“娃子,快走吧!天马上要下雨了!”父亲用草帽端着辣椒慌忙地向我走过来。天边的闪电越来越近,越来越亮了!雷声轰隆隆作响。
“爹,你咋去恁长时间。”我如释重负地深吸一口气。向身后望了望,周围漆黑一片。辣椒的清香味扑鼻而来。我拽拽腰里的蚂蚱串子,跟上父亲的架子车继续往回走。
走着走着,天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不一会儿,脚下的路就变得泥泞不堪。我的凉拖鞋更不听使唤了,一走一滑。我不得不走走停停。
“蚂蚱串呢?哪去了?”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不知啥时候跑掉了。
“爹,等等我!爹,我的鞋掉了!”我望着前面的黑影大声叫。雨声淹没了我的声音。父亲好像啥也听不见,一个劲儿往前走。不回头,也不答应我。
我继续大声喊,喉咙都快叫破了。
可是,父亲还是没有回应。脚下好像生了根一般,怎么用力都挪不动。我急得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泪水汗水雨水混在一块流下来。
突然,远处父亲的身影向我走过来。我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拼命的喊他。
仍然没人答应。
黑影渐渐地近了。闪电照亮了漆黑的夜空,雨帘被照的煞白。我终于看清了庞大的黑影,不是父亲。
我彻底绝望了。双腿陷在泥里动弹不得。绝望的等待着黑影将我吞噬。顿时,脑海里一片空白。
“爹!爹!救我!救我!”我拼命的喊叫。
“娃子,醒醒!快起来吃饭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我迷迷糊糊地被母亲叫醒。
清晨的空气甘甜怡人,金嘴雀叽叽喳喳地叫着等我喂它蚂蚱。
网友评论
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