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在串场河畔

作者: 室静兰香a | 来源:发表于2019-01-19 16:33 被阅读29次

    太阳照在串场河畔

          第一部

        当年那些事

                        代序

            乔公永星的美文《太阳照在串场河畔--当年那些事》(标题是我加的)在他七十寿诞期间陆续编辑成功,并在“简书”网发表面世,乔公之文言语朴实,生活气息浓郁,生动而真实地记述了儿时的点点滴滴,令人感叹,令人共鸣,却又令人耳目一新!只因本人水平所限,真的无有恰当的语言所能表达我心中之想说。其实,在我看来,他的文章的最大价值是能留给后世人类了解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中国人的真实的生活状况,以及人文景观和自然风情。意义十分深远。祝风趣幽默的乔公永星生日快乐,健康长寿,继续加油,妙笔生花,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以飨世人。

                                    李瑞安

                                  2018 12 01

    尘封几十载,

    记忆成碎片。

    连篇累牍缀,

    难于上青天。

          老年怕至老年至。而今白首悔当时。若得蒼天延我寿,决不虚度付东流。

          快乐与艰辛并存,坎坷同饥寒共舞。

          与共和国同龄之人,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脖系红领巾,身夹两本书,手搬一张凳,快乐去上学。

          童年天真,孩提无邪。

          入学年龄,充满浪漫好奇。喜用独特的眼光,审视一切。

          没有高敞明亮的教室,没有宽大平整的黑板,甚至没有讲台课桌。

          草房三间,四面透风,下雨屋漏,刮风侵身。一班五十余人,一二三四年级同处一室,同一师从。课时四十五,平摊十一分。老师授课时,不可以朗诵,更不可以议论,提问。

          记忆中好象没有太多的作业,放学回家,还有太多的家务,如拾草,挑猪莱,拾粪,挖野菜,打扫猪圈,甚至搓绳,也是免不了的。

          诸多家务中,拾草尤难。户户冒烟,家家缺草,田边路埂,到处光秃秃一片。实在无法可想,拾稻根,捡牛粪,晒干后,拉风箱而烧。

          城市缺煤,农村少草。

          计划经济,定量供应。

          农村的烧草,也要计划,且远远不够一日三餐塞灶堂的。

          衡量农村庄户人家经济状况,存草多少,成了重要检验标准。

          姑娘嫁人,事先流行访亲,除对男方作些了解,必要在所住墩子绕亇三圈兩圈,养猪没有,多少鸡?草堆多大?草堆大的人家,必定吃陈粮,烧陈(注1)草。姑娘可嫁。

          六十年代的农村,粮食加瓜菜代,能填饱肚子则心满意足,不作他求。

          小时读书,一枝铅笔,两本书,仅此而已。没纸用,自已想办法,动脑筋。

          早上起来,直奔鸡窝,瞅准时机,眼疾手快,手拿鸡蛋,直奔代销点而来,一蛋可换纸一张。拿回来,高高兴兴,裁成三十二开,订成本子。可让自己高兴好几天,可以在班上炫耀一番。

          如此一来,但凡家中養鸡的,都有了自己的本本。

          四年级,老师要求用钢笔,不用小看几角钱的钢笔,可是一大奢侈品。一般买不起。

          下半学期,家人买了一枝五龙牌的钢笔给我,之前,千叮万嘱,如何贵重,如何从上海带回,写字不能用劲,用完笔套拧紧,防止跌落,损坏笔尖,要别在胸前,一是防偷,二是防折。左叮咛右嘱咐,说干了嗓子,才送到我手上。

            第一次用钢笔,心里一高兴,忘了放学,人都走了,我还独自一人写写画画。直到老师叫我,才收拾东西回家。

          三年级后有书法课,起初,老师示范,半数人无笔墨,干瞪眼看,人手一册的大楷本,一次只能写一张,一本要用一学期,印象中也是计划的,不可多得。只有回家找旧纸练,旧报纸是很少的,尤其农村学校。我曾通过城里亲友要过一些。

          读书难,读书苦。苦就苦在腹中少食挨饥饿,身上衣单不御寒。

          读小学时,适逢三年自然灾害。胡萝卜,豆饼当主食是常有的事。因为营养不良,早上醒来,眼睁不开,被一层似胶非胶的东西粘合,着实令人担忧,怕是眼睛出了毛病,后经人一说,用豆油白糖燉蛋,兩次一吃即好。大人似信非信,如法炮制,果不其然,两次一吃,眼睛恢复如初。竟是如此神奇。现在看来为体内严重缺失营养而致,一旦对路,适逢年轻,见效快是必然的。当时,没有什么三高之症,普遍性患者乃贫血,黄病,蛔虫病,营养不良等症较多。

          记得有一种饼叫营养饼,状如豆饼大小,用米皮糠,糖精等制成,市上无售,公社出条子,到粮管所领。当时确实严重贫血者,大队出证明,方能批个三斤二斤的。

          我们读书的学校座落在一个较大的庄子上,庄子里有小店,还有一家加工大酵饼,直径尺许,厚近寸。用平底锅制作,出锅时兩面黄,香气扑鼻诱人。

          没有钱,没有粮票,只有干瞪眼,咽口水,把馋虫往肚里压。

          学生中有条件稍好一点的,偷偷将家中小麦拿来兑换,一斤小麦换一斤饼,兩不找。

          只可惜我们家里没有小麦,如有的话,偶尔也会带点来换饼,以充腹解馋。

          有换饼的同学,看我成绩不错,有时也会给一点。热时吃,松松的,软软的,香味扑鼻,还略带一丝甜味,美极了。当时的感觉就是真好吃。终身不会忘记。

          几十年后,曾见到此物,再吃时,只感味道平平,无什独特之处。

          披星上学,戴月回家。头顶霜露,脚踏冻土。日日如此。

          六年级,听老师说是关键的一年。为了上中学,必须刻苦,冲刺。保证学习时间。针对我们路远的同学,老师要求缩短在程时间,中午可以带饭到学校。

          道理不错,操作困难。困难要克服,时间要保证。

          清晨上学,多了一个热水瓶。里面灌粥,中午既当饱又保温。办法不错。

          天真顽皮,孩童天性。为了

          誊出手来滚铁环,将水瓶背在身上,带子经长时间摩擦,带断瓶破。中饭落空事小,茶瓶打了,如何交待,心中无底。物质匮乏,家无备存之物,着实饿了好几天肚子。

          肌饿不可抗拒,路上见有收获过的胡萝卜地块,有萝卜英子下面必有胡萝卜,手脚并用,不及水洗,衣角擦擦,直接入口下肚。

          特殊年代,儿童蛔虫发病率几乎百分之百。肚子疼得厉害,不用说,医生必配宝塔糖,此药一吃,拉出来没有大便,尽是蛔虫,状如蚯蚓,屙出后尤活,蠧蠢欲动,看了令人毛骨悚然,那时也是见怪不怪了。

          蛔虫病是轻的,患上虐疾,那才叫伤筋动骨的苦,此种病怪,定期定时的发作,忽冷忽热,冷时浑身颤抖,三床大被蒙身无济于事,热起来全身大汗淋漓,高烧往往能到40多度!严重时会至人休克,甚至脱水……

          为抓住最后有限时间,老师也是费尽心思,尽已所能,简直是灌注式的。大把的作业不算,大谈作文重要性,如何抓住要点,不偏题,活用成语等,一天几大黑板,要大家将成语连缀成文,且要自然,不落痕迹,说这是增强文章的可读性和提高文章的感染力。,

          老师的敬业精神和从教操守确实令人钦佩。,他教学经验虽然丰富,学生的成绩普遍看好。可惜的是,他是个漏网右派,头上还戴着帽子,学校领导不允许他乱说乱动。那时我们不懂,什么右派啊,帽子的。只知道他是个好老师。时隔多年,与之邂逅在小镇上,寒喧一番后,免不了互道近况。得知他已过花甲,退休闲赋在家,帽子早摘了,也平反了,究其根源,就是适逢反右时,他正血气方刚,学校领导号召提意见,他积极发言,提了一些教育方面的看法。听说我也因文革而辍学,感到愤愤不平,又勾起他文革中的许多"罪行",这样一位德高望重,具有丰富教学经验的好老师,低头夹尾大半生,抬首仰天含笑去。二年前因病去世,后来得知有不少学生自发送他一程,可惜我当时不在家。

          晚上自习,全靠自已,家长不懂什么自修不自修,只知道孩子要学习是好事。晚饭后收拾完桌子,拿来一盏煤油灯。说是煤油灯,太抬举它了,家里时常断油,一是煤油要计划,二是手头不便。大人不好意思,往往叫我们小人,厚着脸皮到打水机船上,向师傅说了几萝筐好活,要一点柴油,听说学生学习用,师傅倒也大方,一倒就是斤把,回来够用着一段时间,

          柴油点灯,黑烟滾滚,亮度较差,做作业时,必须离灯要近,一股浓烈的柴油味且不说,第二天早上起来,一口一口的痰,被油烟熏得乌黑。明知对肺不好,第二天依然如故。毕竟它给你带来了光明。得以保证晚自习正常进行。

          升学也好,考初中也罢,再重要的学习,都要为忙假让路。俗话说,黄秧落地,老少低头,每年的春秋兩个忙假是少不了的。对于我们来说,放假如过关。家长不放过,队里不放过,人小有小人的活,比如拣棉花,记个小帐什么的,可以誊出大人的手。小人为队里出工做事,也同样会记工分的。忙假结束后,队里还要出具证明到学校。

          活儿轻,时间不短。一天下来筋疲力尽,何况肚子老是空空的。

          六二年水大,房子被毁,好在是夏天,我就一直光着身子,在齐腰深的水里捞东西,搬材料,帮大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环境恶劣,食不裹腹,虽如此,大人夸说,这孩子通人心,将来有出息,时年虽小,有一股暖流直通心田。

            夏天是最快乐的季节,无拘无束,几乎整天泡在河里,同小伴们一起,玩老鸦拿鱼,栽瓜等游戏,整天整天的不觉得累。肚子饿了,猫着腰,上得岸来,直朝瓜田里跑。翠绿的藤蔓叶子下,横卧着条条小瓜,黄瓜爬上了架子,悬在半空。最诱人的莫过于香瓜和奶奶哼瓜。又香又甜,既解渴又充饥。奶奶哼瓜,熟透又甜又面,吃了噎人。一下噎着了,能叫你兩眼发直。于是就着河水,喝一口,顺下气,又玩耍如初。三天下来,浑身一张皮黑不溜秋,油光水滑。

          家东就是通榆河,河面很宽,足足有几十:丈,天气不好时,风大浪高,大多数孩子不敢到大河里玩。我们不怕,拿一澡桶,常到河里摸蚬子,河蚌,一摸就是几十斤,大家兴高采烈,拖着大半澡桶战利品,滿载而归。改善生话,又解了馋。可惜没有食油,真应了河水煮河鱼的古话。毕竟是自己的劳动所得,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明月在天。劳累了一天的大人,喜欢搬个凳子,坐在大棟树下纳凉。手里的大蒲扇不停地摇,一是扇来凉风,二是驱赶无穷无尽的蚊虫。天气闷热,风丝子没有,更是蚊虫猖狂肆虐的时机。它不断地吸吮人的血,将病菌又栽到人体内。无法忍受时,就抱来一堆青草,用麦杆草引火,然后又洒上六六六粉。此粉用于杀虫,本身有毒,全然不顾这些,用手抓了,放在火堆上。杀蚊效果极好,但不知不觉中,人也受到伤害。呛得人咳嗽不停,眼泪直流。但终因驱走了蚊子,还是选择这一办法。

            烟稍散些,大人们就坐着他一句你一句聊起天来。话题中心,免不了都是比食量,什么东西好吃。能吃多少?黄烧饼,金刚si齐,馓子,白面馒头,鸡蛋糕,锅贴子,等等。

          大个子董曾夸下海口,称自已一顿能吃五斤猪肉,三斤米饭。他的饭量,一下子镇住了不少人。没人敢向他应战。确实,他不仅个大力壮,干重活是个把式。据说三百斤的担子,一肩跑个三五里,面不改色,心不跳。身大力不亏,食量大也就不奇怪了。

            他的饭量,确实也曾领教过。一次放工回家,碰上出水鲜的小鱼咸,满口大米粥。支把烟的功夫,一头盆(注1)拉住勺子的粥,消灭精光,不剩一粒米珠子。他还捧着个碗儿不肯丢手,意犹未尽,肚子未饱啊。

            谈起吃肉,那时可是个稀罕物,成年到头,灶不沾腥,家家如此。

            有一年过年,队里杀猪,每人二两肉。他家人多,队里照顾,分得一猪头。抵算肉计划。大个董高高兴兴将十五六斤重的猪头拎回家。民风民俗,整猪头到庙里敬菩萨,来年讨个好兆头。庙离家四十里。三十晚上二更天,大个董背着十几斤的熟猪头,直奔龙王庙而来,祭罢,东方已鱼肚白。几十里路下来,直觉腹中饥饿。大个董独自一人,前瞻后顾一番,拿起猪头就啃,走走吃吃,中午时分,已到得家来,再看猪头,只有剩骨了。

            比食肠大小,要数大个董。也有不服气的,要与他一较高下,经众人撮合,袁大头出来欲与之比个高低,提出吃月饼。二两五一个的月饼,一人十个打底,输者付帐。

          比赛开始,起初八个,毫不费劲地下肚。再到后来,越吃越艰难,好不容易,每人十个完成,再无进攻之力。两人皆无战意,握手言和。各付各帐,算个平手。 别看月饼不大,一个月饼,需一兩油,一两糖,一两面。十个月饼以外,不奇怪了。

          时序刚过立秋,田里的稻子已泛绿豆色,渐渐地成熟了,一天一个颜色。收获的季节即将来临,喜悦挂在大小人的脸上,麻雀子还望秋天,何况于人?救命的粮,度日的草,均在田里,农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翻着金浪的田里,

          老农常说,麦老要抢,稻老要养。个中道理,当时不得而知,后来知道,麦熟时,气温高,太阳狠,麦杆较脆,易与麦穗分离,若不及时收割,损失很大。故麦老要抢。

          稻子因生长期短,且靠水生长,因此成熟时要多养个三两日,使得稻谷更饱滿些,出米率也必定高些。大家伙等米下锅,早一天好一天。

          开镰前的一兩天,须放掉田里的水,便于收割。

          六十年代初,大都是老沤田,一年只长一季水稻,长年放水,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每个生产队都有好几部水车,一刻不停地车水,全靠风为动力,有风则转,无风则停。很大成分靠天。

          插秧前如缺水,则用人工踏车车水。那可是个体力活,一班四人,八个大男子汉轮班倒。日夜不停。太过疲劳,趴在车杆上打盹,甚至睡着了。很容易出事。

          早稻上场,场头上是最热闹的时候,牛拖石滚打稻,管牛的人,为给牛儿提神,不断地打赖赖(注1),说是唱歌给牛听,打得好的,确实好听,有乐感。在寂静的深夜,响彻云霄,声振四野。不但牛提了神,干活的人也为之一振。

          早稻籽口松,即谷粒容易与草分离,因此,船装稻把往场头上送的时候,靠近场头的小河里,免不了掉下些许稻粒。正是放鸭人的极佳时机,太阳未出,即吆喝着一趟鸭子,来此觅食。

          鸭子记食不记打,只要有食,立马停下来,一个猛子接一个猛子,一个倒栽葱,看到河坡有食,一摇一摆上得岸来。呼哧一声,场头组长见鸭子上岸,拿起翻耙扫帚,直奔鸭趟而来,轻则赶下河去,重则兴师问罪。拿鸭子杀气。

          放鸭的孙四麻子,此时正躲在阴凉处,小船上一仰,四爪朝天,两手双抄,枕在颈下,翘着二郎腿,好不惬意,正打着如意算盘,一天可省多少鸭食,一百五十个鸭子,有食吃,一天生蛋多少?六个一斤,一斤六角六分,日进分文多少?

          场头组长一声吼,打断了如意梦,看到鸭子被赶得鸡飞蛋打的,心疼极了,好象在割他身上的肉。竹篙子一点,小船飞也似的到了场头,连忙点头哈腰,一边赔不是,一边摸口袋,好不容易掏着一包大丰收香烟,皮笑肉不笑地递了上来。虽是滿脸堆笑,麻脸上却隐含不满与气愤。人到廊檐下,只能低下头,不为别的,只为鸭子下蛋卖钱。财路一断,孙四麻子没法活。

          左说方,右说圆。下了保证,不让鸭子上岸吃食。屁股一转,说话间鸭子又上了岸,依然故我。事情闹大了,场头组长不依不饶。一定要他把鸭子赶走。一直闹到队长处。

          孙四麻子不愧是老江湖,见了队长一副笑脸,一副可怜相,眨眨眼之间,苦水直倒,眼里泪水打转,趁场头组长不经意的当儿,一包飞馬烟滑到了队长口袋。心知肚明,队长一改常态,做了和事老。当面严厉,背后手软。谁叫收人家整包飞马烟的?

          沪产香烟,本是稀罕物,,何况老牌子飞马,更是不常见到。孙四麻子为了放鸭,花了双倍价钱,从黑市上买得。事情虽平,孙四心疼,一包烟,斤半鸭蛋的钱啊!

                已到处暑,暑气不退。秋老虎发威,把大地烤得炽热。坐在大树下乘凉的,仍热得汗流如注。烈日下的场头,更是如炙如烤。

          骄阳如火,大人小人都拍手称庆。为何?稻上场,兩个太阳一晒,稻干草干。稻是人的粮,命根子。草是牛的粮。更加马虎不得半点。早稻草,不遭天,色泽黄中见青,软软的,常以清香可口的茶叶喻之。

          牛是大型生产资料,耕田,耙田,打麦打稻,甚至熟管草,都得靠它。春上开河泥,也要驾上它,装满河泥的小木船在沤田里来往穿行,一牛抵十人。

          一年四季,只有冬季,是牛休养生息的曰子。队里有六头牛,包用包养到人到户。养牛的辛苦,冬天里,牛屋里,与牛同睡,夜里要定时拉牛尿。保证它有个干燥的地方休息,牛夜里要加草,有时还要弄点温水给牛喝。千万别小看牛喝水,个子大一点的牛,有时一顿水,就是近百斤。冬天要烧热,日日如此,实属不易。别看牛屋里有牛臊气,冬天窝在里面特暖。为避寒,我常睡牛屋。

          牛草分配很上规矩。一般一头牛六千斤草左右。由养牛的运回去,堆起一个大草堆。养牛户辛苦,却让人羡慕,一是烧草不愁,牛吃下的脚草,大多晒晒作烧锅用。牛粪晒干可直接烧锅,风箱一拉,火苗直窜。养牛的还有固定的工分。牛命宝贵,老了不能干活,仍得养着,直到自然死亡,请来公社干部验明正身,方可盖棺定论,否则,任何人,包括生产队,大队都无权宰杀耕牛。

          牛粮处理好,再谈人粮。

          新稻上场,晒干扬清后,头兩场稻子,不进仓,就着场头,按人头分。

          家家都能吃到新米粥。锅开后,米香扑鼻,确实诱人。稍凉后,一层油膜子,见大人不在,就掀开锅盖,用筷子挑油膜子吃。大人说,米的精华全在里面。

          自己享受的同时,总不忘至爱亲朋,送上个十斤八斤,尝个鲜,分享一下农家丰收的喜悦。

          三天兩天,尝过了新。日子还得紧紧地过,计划着过。

          当时普遍长苕子,做绿肥。那年苕子长得特别好,半人高,头很嫩,常把它掐了,煮饭,烧粥,水煮当咸吃。填肚子。

          秋季毕竟是个收获的季节。高梁熟了,露出红红的笑脸,向人们问好,致意。棒头也到了可煮可烧的时候。煮即是烀棒头,很方便,肚子空,棒头又嫩又鲜。放在嘴上三一转,一个棒头就清了。大人吃十个八个不算事,一天三顿照吃不误。棒头塞塞牙缝而已。

          俗话说,半庄子饭缸子。别看我们个子小,橡皮肚子特能吃,毫不逊色大人。

          棒头(注1)茶,挺好喝,特甜。口渴时,喝个兩三大碗,不算个事。烧棒头,就是用火叉或钢元,戳进棒头,放进灶堂,不一会,棒头炸得喳喳地响

                人变眼一眨,天变一时间。季节不由人。处暑一过,便是秋天了,刚才还骄阳似火,赤地如炙,东南风起,推来朵朵乌云,闪电雷鸣接踪而至,雨仗风势,风助雨威,蚕豆大小的雨点倾盆而至,不一会儿,沟满河满,有经验的老农说,天反相,又要发秋呆子了,所谓秋呆子,就是秋天发大水。

          老百姓靠天过日子,望天收,别无所求,就盼个风调雨顺。

          见到刮风下雨,暑气全消,我们高兴,一边在雨中奔跑玩耍,一边拿早就准备好的鱼叉,到流水沟头处,看大小鱼吃鲜水,逆水而上,行到搁浅处,瞅准鱼速度一缓之际,猛地一叉,鱼便在劫难逃。不一会儿,半篮子鱼已坠得腰疼。自然是一顿美美的晚餐,新米粥,喝得不哓得饱。

          再看大人,面对一天大雨,一筹莫展,菜足饭饱的高兴劲,也顿时烟消云散。

          童心天真,小人记玩不知愁。第二天一早醒来依然故我,只是天气凉爽了不少。刚饭碗一丢,邻家的二子,手拿搪瓷盆,腰夹一柴箔子,人未到墩子口,高喉咙大嗓子,已进了门。伙同我一起到河北的老沤田斛鱼。

          刚下过雨,水大,田里的水正哗哗地往河里流。少不了,吃流的鱼你拥我挤,不甘长居河中,要到新的环境里畅游一番。

          我们找了一条水略少些的墒沟,双手扒泥为坝,插好箔子,轮流替换括水,起初不觉,水越来越少,大鱼小鱼渐渐露出半个身子,待到水要干时,大鱼小鱼尽到箔子口,直蹦乱跳,垂死挣扎,无处可逃。斛鱼,对二孑来说司空见惯,我是第一次,

          看到这么多战利品,高兴得手舞足蹈。.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禁哈哈大笑,兩人浑身是泥,只露出两个眼睛。老沤田的泥,又黑又臭,全然不顾这些,收拾好东西,好不容易搬到了家,两人一分,每人足足有二十多斤。

          昨天叉的鱼还未吃完,天气又暖,摆不住,大篮子往河里一放,左牵又牵,去泥除鳞剖肚,小的给鸡鸭。放锅里干驳一下,洒点大盐,第二天晒,如没有好天,只有喂鸡喂鸭,有时坏了,鸡鸭不吃,只好倒掉。反正得来容易,也没什么惋惜的。

          豈止鱼多,大螃蟹也遍地爬,从洞内出来喝鲜水。不经意间,钳住你的脚,甩都甩不掉。要想弄个三五斤螃蟹吃吃,田里一走,手到擒来。哪怕小望中出去,也赶得上中饭菜。

          我不喜欢吃螃蟹,戳嘴戳手的,吃起来不爽快,勉强吃了,壳孑一扒,段子一嚼,蟹脚钳子懒得去弄。

          倒是捉得半斤把重一个的,洗干净,放入预先备好的卤水中,呛个天把,拿出来当咸吃,味道倒还不错。

          水里的鱼虾多多,‘田里的野鸡野兔也不少,确实有时走路也能碰上。

          猪肉值钱,越肥越好。

          螃蟹毛鱼甲鱼不值钱。

          时人认为:办酒席猪身上打滚,上档次,有鳞的鲫鱼可做菜,诸如甲鱼,毛鱼,螃蟹之类,上不了台面。

          记得再大的螃蟹,不分公母,六分钱一斤,一包二角钱的香烟,可换斤把重的甲鱼兩三亇。泥鳅更是不值钱,基本无人要。

         

          六0年初冬,食堂解散,各家各户的烟囱,停歇了一年左右,又冒起了袅袅炊烟,农活很多,所有劳动力都要天天出工,秋收刚一结束,大队,生产队又将河工任务领了回来。

            舅舅家的大儿子已年过二十,正是壮劳力。领起了河工任务,人虽聪明,学什么能做什么,会为人家盖草房子,打打土墙什么的,可惜不聋却哑。不识字。河工离家不远,也就在卞仓南面,哑巴挑担挖锹从不偷懒,只知尽力,叫做啥做啥,上过河工的都知道两星一昏。即早上上工星满天,晚上放工满天星,不到黄昏不丢手,百把斤的担子,压在肩上,除了尿尿屙屎,没有释肩的时候。轮到挖锹,会用活劲的好些,不会挖的,土不成块,泥不进兜。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更主要的,整天没得个饱肚子,铁打铜浇的也得让你脱层皮,何况血肉之躯,没有及时补充,民工私下商议逃之夭夭,哑巴听得懂,不会说,趁着月黑风高,也悄悄的出了工棚,不知东南西北,家在何方?饥不得食,渴不得饮。牛粪充饥,终于连冻带饿,死于他乡,薄皮棺材一个,得以回家安葬,是死后个把月的事,哑巴嫂子,哭得死去活来。差点随夫而去。

            我们家没有男劳力,未摊上河工任务。

            只要你是劳力,集体的工必须天天出,各季有各季的活,夏收夏插,秋收秋种,是农村最忙的时候。

            大跃进年代,苦干实干加巧干,一天等于二十年,变冬闲为冬忙。挑河泥,平田整地,罱泥划渣,无休无止,为了响应上面号召,过革命化春节,年初一也要上工。

            年根岁底,习俗忙年,忙归忙,不得躭误白天上工。晚上一家子磨磨冲碓,为极大提高粮食利用率,一遍一遍地磨,一遍一遍地重,:小麦不磨个七次八次不能丢手。小麦麸皮几乎等于零。稻舂米,稍好一点的细糠,舍不得喂猪,做细糠饼吃。我们上学时,口袋里放兩个,当一顿中饭。到嘴到肚。腊月二十四以后,家家送灶,忙年也正式开始,谁家的饼品种多,数量多,谁家就是富足人家,谁家门口有草堆,谁家底子厚。能蒸上斗把米糕的人家,几乎没有。到了后来生活逐渐好转,蒸糕的人家多了,糕还算是上等食品,上等亲戚到门,一碗糕茶,抓上一把洋糖,那可是上宾之礼。

            洋糖,就是白蔗糖,当时的农村,仍沿袭以前的叫法,白布叫洋粗,好一点的叫细洋布,火柴叫洋火,煤油叫洋油,煤油灯自然叫洋油灯了。后来也叫罩子灯,罩子灯比普通土制的灯亮堂多了,一般不做事情,如过生日,办喜事等,是不用的,好是好,用油伤(费油),用不起,一斤洋油三角四,还要计划。后来涨到四角六。

          有人家结婚,买不起罩子灯,求爹爹拜奶奶,四处借。喜事借灯,只要有,主家肯借,一是沾点喜气,二是乡里乡亲,却不过情面,三是还灯时总得搭上几块水果糖,四是事先讲明,打坏赔偿。喜事办完,都能及时归还。

          谈起结婚借东西,那是常事,有借细席的,还有借箱子,借帐子的。

          庄户人家睡觉哪买得起细席

            冬天用蒲席,夏天柴席。席子下面铺上厚厚的稻草,又松又软又暖和,农村一宝。城里人享受不到。

          相亲借东西就更是常事了,鞋子,帽子,衬衫,裤子,样样可借,谁有借谁的,一般不拒绝。有这亇说法,成全一桩婚姻,功德无量,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我们生产队地处偏远,交通不便,上街下海,不是靠腿,就是靠船,劳动日单价又低。外面的姑娘不肯下嫁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外地逃荒的姑娘,倒是肯到这里嫁人落户成家。

          冬至一过,数九隆冬,天寒地冻,水冷草枯。北风刺骨。

          年终岁底,年年难过年年过,处处有家似无家。

          又是一年辞旧岁,几人欢喜几人愁。

          妈妈不当家,无财权,成年累月,身上无一角子,也心想为我和弟弟做件棉袄过年。

          祖父母发话,上街扯了几尺黑洋布棉袄料子,面子新,里子将就着用旧布角落拚拼凑凑,缝缝补补,上身一试,长及膝盖以下,袍子不象袍子,大衣不象大衣。当时就甩脸色给妈妈看。这个棉袄怎么穿?走路都不方便,一气之下哇哇大哭,不依不饶。奶奶见状,一边哄我,一边说妈妈不会做事。

          妈妈看着我,唉声叹气,看得出一副受尽了委屈,好心得不到好报,得不到人理解的样子,伤心与委屈只有放到心里,眼角却流下了不被人理解的泪水。见状,我一头扎到妈妈怀里,伸出小手,为妈妈抹去眼角的泪。

          事情过去了多天,我才得知妈妈的良苦用心与博大的母爱,舐犊深情。

        计划经济,凭票供应,布票每年每人一丈六尺,加棉花奖励布票四尺五,为了为我们弟兄两做棉袄,已花尽了所有布票,当时多买了二尺,妈妈舍不得按体裁衣,故意放长了尺寸,一是我们个子渐长,巴望着明后年穿时合身。二是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做了棉袄,再也无钱无票做裤子。妈妈不忍心看着我们单裤子过冬,而又无法可想,于是索性将棉袄放长过膝,能将关节护起来。护一点是一点啊!

          可偏偏我们不懂事,错怪妈妈,这件事,我放在心中,懊悔了多少年。总觉得对不起,亏欠妈妈的太多。

          虽不算合身,看着我们兄弟俩穿着她亲手缝制的衣服,开心地笑了。

          新年到,真热闹,穿新衣,戴新帽,吃瓜子,放鞭炮,

          大的笑,小的闹,欢欢喜喜蹦又跳!

          尽管物质匮乏,我们仍盼着过年,扳着手指算日子。

          除夕夜,年夜饭,可能是一年当中吃得最丰盛的一顿饭。香喷喷的白米饭,不放青菜,萝卜缨子,什么瓜菜代都不掺进饭里。殊不知,这一顿饭,吃去了全家一个月的口粮计划。还有自家用扒钩扒来的鱼,安乐菜烧豆腐,藕团子,没有肉。三十晚上没得肉下锅,就意味着一年未碰过猪肉。

          能这样,一家人围桌而坐,热乎乎的,已经很不错了,知足了。

          吃过晚饭,祖父母拿出早准备好的水果糖,果子,大糕,瓜子等,每人一份,并叮咛又叮咛,早上起床时,吃一块开口糖或大糕,才可以开口说话,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总是千叮咛万嘱咐。

          更让我们高兴的是,祖父给了我们一人一角钱压岁钱。拿在手里,睡着了也舍不得松开。不断地盘算着,如何用好它。直到渐渐的进入梦乡。

              跑年的习俗,起于何年何代?不得而知,自记事起,年年如此。

          跑得最多的就是年初一,家家图吉利,新年伊始,开门大吉,财神登门,取个好彩头。

          所谓跑年,三六九等。先谈小孩子跑年,初一一大早,甚至于天刚放亮,孩子们结趟成群,少的三五个,多的十几头二十个不等。人手一袋,人未到门,大爷大妈发财长精神!童贞稚音飘然而至,随后挨排逐个,张开口袋,每人一块糖,随即高兴而去,赶下家,好些的人家,糖以外,还有花生瓜子不等。

          天公不作美,考验孩子们跑年的勇气和决心。漫天大雪,天地一色,对面看不见人,哪是路,哪是田?都被大雪封得严严实实。不辨东南西北,远方的老树枯枝,在凛冽的寒风中,欲抖掉枯枝上的积雪。总是越抖越多,水沟小河冻得如铁板一块,镜子面似的平整。

          寒风挡不住,大雪难阻路。

          跑年的孩子们,顶风冒雪,艰难前行。雪地上留下串串脚印,很快又被大雪填满。孩子们的头上分不清是雪,是汗,抑或冰棱挂颊。

          此情此景,让人心酸,心疼。而又不可理喻,为了一块糖?为了迎新春,庆新年?为了好玩,热闹?看到浩浩荡荡的跑年大军,我也跃跃欲试,在大人的严密监管下,不得出门一步。

          过了初二以后,跑年的队伍渐行渐远。孩子们的年也告一段落。

          二是财神跑年,他们大都是老弱病残,生活特困,而又无什着落和指望。他们大都到门说两句好话外,一般开口要吃,要钱,一个饼,,三五块糕,或一二分钱,即可解决。当然也有个别软磨硬缠的。狮子大开口,要么就是两个饼,要么就是五分钱。祖父母等看他们也实在可怜,凄惨。尽可能满足他们。这类人,一个年关下来,总能碰上十个八个。

          三是夫妻成双作对,扮成唱戏的,外穿简单的戏服,到得门口唱上一曲,还有拉带二胡的打腰鼓的。这些人要求往往较高。也比较难打发。一个年跑下来,多的能跑个半笆斗糕饼,或者十块八块钱。跑年也特辛苦,雨天雪天跌跌撞撞是常事。但又没办法,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祖父母,母亲同情老弱病残者,能多给总是多给一些。

          风停了,雨住了。天虽放晴,寒冷依旧。年初二以后,是走亲戚的时候。队里的中心路上,一下子行人多了。他们都是为拜年而来。是家中最热闹的时候。客人到家,拿烟烧茶,农村少有吃茶叶茶的习惯,过年吃圆子茶,枣孑茶,果子茶偏多,尤其新女婿上门,栆子茶必吃,谐音为早生贵子。

          新亲拜年,总得带上点年礼,如一斤白糖加一斤果子,二斤肉,两条鱼。配成四式礼。

          来人吃来物,有鱼有肉,再配上些豆腐卜页,藕饼,慈姑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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