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手影蝶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窗外春色正媚，几方斜斜的阳光穿过半掩的窗帘射进窗内，照在书桌前我正奋笔疾书着的卷子上。我放下笔，展开手掌，拇指交叉，对着阳光，在桌上投下一个灵动的手影，翩翩起舞的“蝴蝶”带着我的思绪飞到了八年前。

1

夏日的清晨，空气里已经布满太阳火热的气息，而我的心却冷得像呆在冰窖里。这是2015年9月1日，我正式成为小学生的第一天。

不知从何时起，对学校的恐惧占据了我整颗幼小的心灵。那天一早，妈妈连哄带骗把我带到新学校的门口时，便再也拿我没办法了。

我使出浑身力气抵抗拉我进校门的各种力量：迎新老师的安慰，保安叔叔的劝导，热心家长的助力……我躲在妈妈身后怎么也不肯出来，耳边仿佛有无数个恶狠狠的声音在警告我：老师可凶了，你不害怕吗？同学们可坏了，你不能离开妈妈……

我偷偷看着一个个新生蹦蹦跳跳地跟着爸爸妈妈走进校门，心中充满疑惑。

“我自己进去，妈妈再见！”随着一阵清脆的声音，一个男孩站到了我身边，“阿姨，她为什么不进校啊？”

妈妈一脸无奈。

“小妹妹，我带你进去吧！”男孩圆圆的脸上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面像装着两颗火烈的太阳。

但我没有理睬他，缩到妈妈身后，躲得更深了。

他看看我，转身一个人跑进了校门，像一阵风。

最终，在亲切的新班主任吴老师的带领下，我站在了教室的门口。

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有摇曳不止的斑斑驳驳的光影，一如我上下起伏颤抖不已的心。

吴老师怜爱地看着我问：“欣欣别害怕，他们都是你的新同学。你想坐哪里，自己挑一个空座位，好吗？”

我紧闭着嘴巴，透过厚厚的眼镜片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陌生的教室，陌生的老师，陌生的同学，一切都是陌生的。

“老师，让她跟我坐吧！”

是那个眼里有太阳的男孩，他叫灿灿。

于是，老师拉着我的小手坐到了他的身边。

2

我们的座位靠着窗户，阳光刚好照进来，但我却无暇顾及。

一切都是混乱的。

每天，我手足无措地应付着各种事情，却什么都做不好：我的文具散落一地；我写的字歪歪扭扭丑陋至极；我完不成老师布置的很少的作业；我到处找要用的东西却找不着；每本本子都被我弄得皱皱的黑黑的破破的；我的地面桌面抽屉被各种杂物堆满；课间水果我来不及吃，从来都是随手放进抽屉，等到它们长出满桌乱爬的虫子吓得我手脚冰冷待老师处理好后我也不知道吸取教训；放学的时候我总是开着书包拉链，肩上挂着衣服，左手抱几本书，右手提一个饭盒袋再握着几只笔，满脸脏兮兮的匆匆忙忙跟在队伍最后面，一副逃难回来的模样；有时候我还在上课时尿裤子……

吴老师不厌其烦地帮助我，鼓励我，也让同学陪我玩，但我只会瞪着一双惶恐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们一句话也不说。

灿灿坐在我的身边最是受罪，不仅要时常闻我抽屉里发出的臭味，还得忍受着我周围每时每刻脏乱不堪的样子，但他没有嫌弃，还主动承担起了关照我的重任。

“欣欣，笔拿出来后要把笔袋拉上，这样里面的东西就不会散在地上了……”他帮我捡起落满一地的文具说。

“欣欣，我教你怎样写好看的字，你看……”他耐心地在我本子上写范字给我模仿。

“欣欣，你的水果。”他把一根香蕉递到我手上。

“欣欣，拿出语文书，要上课了。”

“欣欣，离开座位时别忘了推进椅子。”

“欣欣，我帮你戴好红领巾。”

……

整整一个多学期，灿灿像一位小哥哥一样事无巨细地帮助我照顾我。渐渐的，我能从容应对很多事情了。我的内心好像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接收到了一点点阳光。

有时候，我甚至能关注到他在做些什么。好几次课间，我看到他坐在桌前，两只手不停地摆弄着，嘴里叽叽咕咕的，一副很享受的神情。这令我心中纳闷不已。

3

冬天过去，春天到来了。一切都变得欣欣向荣的。我感觉自己对学校的恐惧不再那么强烈了。

一次美术课上，美丽的蔡老师让小朋友们画一副自己心目中的春天图。画画之前，老师先介绍了要点，然后带领大家观看春天的美丽图景，大家都静静地欣赏着。

我们的座位最近又回到了窗边。一束阳光从后面的窗户照进来，刚好把我们的身影投在桌面上。

灿灿突然悄悄对我说：“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把身子移向一边，对着阳光摆弄起两只手来。

只见，他双手一屈一伸，借着阳光，桌面上立即映出一个大大的黑影：一对翅膀一扇一合，柔软而有力。这是一只翩然飞舞的蝴蝶。

突然，蝴蝶翅膀一合，黑影转身变成了一只肥嘟嘟的小狗。

“汪汪汪，汪汪汪……”灿灿一边学着小狗轻轻叫着，一边让黑影朝我这边移动。

“扑哧”一声，我笑了出来。

灿灿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瞪着一双震惊的大眼睛看着我，结巴地说：“欣欣，你……你笑啦，你笑啦！”

我急忙害羞地低下了头。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脸上也滚烫滚烫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笑了，这是我入学以来第一次笑。

“你喜欢我的手影戏，对吗？我再变给你看。”

我偷偷抬起头，看到桌面上的黑影又变成了一只可爱的小兔子，一只长脖子的大鹅，一只喵喵叫的小黑猫……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最喜欢在阳光下玩手影戏了。爸爸以前常常陪我玩。”

我明白了，以前纳闷他为什么喜欢双手不停摆弄，原来他是在玩手影戏呢，只不过那时他没在阳光下。

我看着变幻的手影，不敢再笑出声，但心里一直乐呵呵的。

“灿灿，你在玩什么？别调皮了，赶紧画画。”蔡老师看见了，提醒道。

灿灿朝我撇撇嘴，开始画起画来。

小朋友们的作业交上去后，蔡老师一一进行点评。待看到灿灿的作品时她皱起了眉头问：“灿灿，老师让你画春天，你怎么画了这些个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爸爸在陪我玩手影戏，那是我给欣欣做的手影蝶，这就是我心目中的春天啊！”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里依然在闪光。

我看到，那幅画右边的黑黑的手影蝴蝶一点都不美观，但我的心里咕噜咕噜冒出很多快乐的泡泡，它们被阳光照着，闪着亮光，美丽又温暖。

4

此后，我的笑容逐渐多起来。

有阳光的课间，我会跟灿灿一起玩手影戏，偶尔还会跟他搭上几句话。时间久了，我便知道，他跟爷爷奶奶和妈妈住一块儿，爸爸离开家已经很久了，他很想念他，阳光下的手影戏能让他感受到爸爸仿佛就在身边。于是，我跟他玩得越来越多了。我们都很开心。但我依然不敢跟其他人说话。

二年级下学期开学不久，班级里竞选班干部，老师提早让我们进行了充分的准备，并要求每个同学都参加。

那天，阳光很好，一如小朋友们灿烂的笑脸。

竞选开始了，灿灿第一个主动上台演讲，接着同学们也一个个陆续上台。虽然话不长，但大家都表达出了自己最真切的想法和愿望，教室里不断响起热烈的掌声。受到感染，我的心也激动起来。

眼看剩下的人不多了，我发现老师时不时拿眼睛往我这边看。我担心起来：我可不敢上台啊！老师你别看我啊！

终于，三十六个人就只剩我没有讲过了。灿灿推推我：“欣欣，就剩你了，快上去吧！”小朋友们也催着我，老师更是用期盼的目光注视着我。教室里静悄悄的，大家都在等待着。我紧紧咬着嘴唇，坐着一动也不动，内心里像波涛巨浪在汹涌。

突然，灿灿提议道：“老师，要不让欣欣站在位置上说吧！”

老师和同学们再一次等待着我：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内心的巨浪似乎要将我淹没，我紧张地喘不过气来。

“快啊，欣欣，都要下课了！”

“欣欣，再不上去就没有机会了。”

……

同学们忍不住催促起来。但我低下头，依然不敢站起身。

阳光下，一只黑黑的“蝴蝶”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扇动的双翼仿佛带着一股巨大的魔力，将我心中的巨浪平息，将我从座位上拉了起来。教室里瞬间爆发出热烈而又持久的掌声。

当我轻轻说出“我想竞选图书管理员”这句话后，感觉到自己也像那只“黑蝴蝶”一样，轻盈地飞了起来。

第二天，当老师宣布我成功当选图书管理员，并邀请我上台为我别上两杆时，我看到灿灿眨巴着明亮的眼睛，偷偷地又为我摆弄起他那双灵动的小手。

5

自那以后，大家都说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会大声笑，会大胆说话了。因为担任图书管理员，课间我也忙碌起来，我乐此不疲地为同学们换图书。有空的时候，我也会主动去找新朋友玩耍，享受到很多新游戏的乐趣。

三年级时，我还上台讲故事，为同学们讲述暑假妈妈带我去国外旅行的见闻，获得了全班非常热烈的掌声。我还被学校选中，加入了民乐队。每天，我的心里都住着一只快乐的蝴蝶，在花丛中不停歇地采着甘甜的蜜。

我忘了有多久没有跟灿灿在阳光下玩手影戏了。后来，我们分开坐，他主动来找我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我们干脆就不再玩了。虽然在一个班级中，但交集似乎并不多，偶尔几次照面，也都是匆匆而过。

三年级下学期的一天，我一大早来到教室放下书包就赶去民乐队训练，与正跨进门的灿灿撞了个满怀。灿灿看到是我满脸兴奋地说：“欣欣，我正找你呢，我爸爸回来了，我……”

“我来不及了，先去民乐队训练，回来再跟我说。”

我头也不回地跑出教室，余光似乎瞥见了灿灿眼中的小太阳灭了下去，但一心急着赶时间的我哪里有心思细想。

没多久，班级里看不见灿灿的身影了。老师告诉我们灿灿被他爸爸带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很不是滋味。我应该替他高兴的，他终于又可以跟爸爸在阳光下玩手影戏了。但是，心里又觉得空落落的，懊悔难过不已。细细想来，很多次照面时总觉得他有话想对我说，我却一次次将他忽略，那天一早灭下去的小太阳，应该是他对我失望至极的宣告吧！

我默默地坐着，看到阳光照进来，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做了一只起飞的手影蝶。

灿灿，你心目中的春天里，可曾还有送我的那只阳光下的“手影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