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祭奠出公
晋国绛都,一具硕大无朋的棺椁静静地安放在武宫正殿外,上书“晋出公棺椁”五个大字。按周礼其内布置有二层椁三层棺,棺椁外侧有三横三纵六根麻绳,是为三衽三束。
智伯平灭之后,公孙骄便遣使赴齐鲁之道派人寻访君兄出公的尸骨,可如今离出公死日已近两年,哪里还能寻得到。可这出戏公孙骄一定要做,而且还要大大地做,虽然出公不是智伯亲手所杀,可却因智伯而流亡国外。只要找到了出公的尸骨并风光大葬,便会让智伯名声受损,毕竟光靠欺凌众卿和擅杀国君爱妾的罪名太没有说服力了,如此一来智伯余党便无法煽动国人,这对自己统治原智家封地有莫大的好处。
鲁悼公和三桓家族都很紧张,因为当初晋国的先君出公死在了齐鲁存在争议的土地上,而鲁国又暗弱不堪,对晋国的使臣甚是逢迎,生怕因此事得罪了强大的晋国。再者鲁国极重礼法,素有周礼尽在鲁的美誉,对于这种维护礼法之举甚是热衷,得让天下诸侯看看什么叫鲁国国粹。公孙骄早就暗示使臣找得到也得找,找不到也得找,鲁悼公虽然不想造假,可又不敢得罪中原霸主晋国,因此便随便从战场上的尸骨堆里找了一具人骨交了上去。
原本如此一来也就够了,可鲁悼公却亲自巴巴跑来自降身份地要给晋出公抬棺材,以求能得到同姓霸主国的庇护。当年齐桓公援燕伐戎的时候,燕君盛情相送,结果送出了国境,按照周礼来说诸侯不得无故出境的,齐桓公便把燕君进入齐国境内的五十里地给了燕国,以求遵从礼法。可以知礼闻名的鲁国国君却总是做一些不尊礼法的越位之事:当年鲁襄公在会盟时对晋悼公行稽首大礼,让晋国的大夫都觉得不妥,鲁哀公更是直接对齐平公行跪拜大礼了;晋景公死的时候鲁成公越礼亲自去吊丧,晋平公一个小妾死了鲁昭公都跑来奔丧了,比死了亲妈还悲伤。所谓礼节便是国家强弱的外在表现,国势本来就不均等,礼节自然也无法完全对等。春秋战国之际,守礼也好,越礼也罢,都只不过是某些人图谋自身利益最大化的一种选择,齐桓公遵礼是为了更好地争霸,鲁悼公越礼为晋出公奔丧也不过是小国图存之道罢了,礼法本身没有变,人心也没有变过,便得只不过是局势罢了。
公孙骄无从理会鲁悼公那张老脸,他也没有心肠在这繁琐的礼仪上花时间,原本只是想为君兄办个追悼会意思意思就行了,没想到还没折腾到智伯余党却把自己折腾地够呛,他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吃肉了,牛羊肉不给吃,连自家二位娇妻也不给吃,最多只能拉拉小手罢了,真是不解馋啊不解馋。
首阳山的儒生们带着宫里的寺人、宫女们也忙了一个多月,墓穴早五六天就挖好了,真不晓得他们这些天都在忙什么。不过如今终于尘埃落定了,今日只要完成武宫前的祭奠大礼之后就可以将先君出公的棺椁送到梁山郊外的墓道里安葬了!
文官武将们分列两侧,与公孙骄一同跪拜在在出公的棺椁之前,子夏夫子抑扬顿挫地念着他为出公撰写的长篇祭文,不过可真是佶屈聱牙,反正公孙骄震惊了,这还是汉语么,这果真是汉语么?虽然公孙骄每个字发音都听懂了可放在一起就不得不在风中凌乱了,真后悔自己让儒生来主持祭祀大礼,前年初来武宫即位时读的那篇祭文也没这么晦涩难懂啊,怎么什么事儿文化人一搀和就复杂了呢!
一炷香之后公孙骄终于听到“礼毕”二字,忙冲上前去抱着出公棺椁嚎啕大哭起来,简直比死了亲爹还伤心。众卿见君上泪流不止顿觉自己太过无情了,便暗暗酝酿着悲伤的情绪来,城中楚馆里那位蜂腰纤细的风尘女子好像被郑侯买去了,真让人追悔莫及啊,可还是哭不出来,于是便听到几声干嚎出来的哭丧声。可嚎出来的丧能和君上这种真情流露的哭声相比嘛,可不嚎又不大好交差,这个时代的华夏大地还尚未有辣椒,因此也便没有辣椒水可以刺激一下这些晋国卿大夫们的早已干枯的泪腺。不过众臣当中有人发现自己嚎得比驴叫还难听便住了口,只斥骂着智伯,当然有些臣子嘤嘤哭泣着,虽然无泪但演戏好的话倒也可以蒙混过关,一些善于见风使舵的卿大夫赶紧也学着嘤嘤哭泣,可细听却发现自己的哭声怎么跟猪哼哼一样难听啊,遂也跟着众人在那指摘起智伯的不是来。
公孙骄并不曾细听下面臣子们的哭丧声,只呼天抢地哭得更悲伤了,段干木在身旁劝慰道:“君上节哀顺变,国事还需君上处置,还是莫要太过悲伤了!”
公孙骄心道我这哪是悲伤那个死鬼堂兄啊,我是在肉疼自己宫里那一件件精品的珍玩玉器啊,原以为堂兄出公挂了这些宝贝都留给自己了,可没想到现在一大半都跟着他一起入殓封到那五重棺椁中去了,那可是五层棺椁啊,永远也出不来了呀,自己能不悲痛欲绝嘛!
墨翟身为墨家创始人,对厚葬之风甚是看不惯,便上前劝谏道:“君上,国家用度紧张,丧礼如此大肆铺张浪费、奢侈无度,还是节用为上。”
公孙骄心道墨翟怎么说到自己心坎上了,可这次葬礼本来就是个形式大于内容的政治秀,这一次无论再怎么肉疼都要忍住,遂收住眼泪哽咽道:“墨卿所言甚是,自寡人起,我大晋之君丧礼采取薄葬即可,以金缕衣代替玉器入殓,在不违背礼法的原则之下物品尽可削减,体恤民情我大晋才可长治久安啊!”
公孙骄没有武断地去斥责子夏为首的儒生,而是在儒家主张内给了个方针建议,因此儒生们和朝中众卿也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顿时马屁之声如潮,犹如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此时一名侍卫急急赶来,将一封帛书交与虎卫军统领胥子宸手上,胥子宸展书阅罢后便躬身上前向国君禀报道:“君上,秦国有变,公子赵封弑父杀兄,已即位为君,并纳了智伯义女中行紫羽为君夫人。秦国庶长打着为智伯鸣冤的旗号,已大起三军五千乘兵马,出了雍城,往临晋城方向杀来!”
接着胥子宸还说了秦国国君赵封镇压国内反对派的血腥与狠辣,连儒生都不放过,共坑杀儒生一百二十余人。
“赵封居然如此荒谬,连一些异见者都容不得,如此为君实在是天下少有,速派密使向列国宣扬秦国焚书坑儒之暴行。”公孙骄一听得秦国人坑杀了儒生便开始上岗上线,本来历史上的秦始皇坑杀的只不过是一些方士罢了,后来却被儒生宣传得走了样了,暴君和明君都只不过是宣传所致,公孙骄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黑对手的绝佳机会了。
不久,吉时已到,一百二十八名虎卫军侍卫抬起上万斤的出公棺椁徐徐而行,说不出的庄重和隆重。鲁悼公便是这一百二十八位抬棺者一员,只见他双腿挽起,两手擎起晋出公棺椁,充满沟壑的老脸之上汗如雨下,犹如一道道水渠一般,不过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自豪和骄傲,心道如此一来自己终于能抱上晋国这个大腿了,适当的时候再请晋国国君勒令齐国人不要再侵占鲁国的汶阳之田了。
送葬的队伍蜿蜒而行,约莫两个时辰后终于到了梁山郊外。天色阴郁,秋风卷起枯草,呼拉拉地吹着,挂起了一地的沙尘。出公之陵背靠梁山,南面绛水,东望晋宫,实乃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其陵内墓道交错,恢宏无比,众人缓缓将棺椁放入墓道,接着便开始填土。
公孙骄作为晋国国君,与出公同属昭公一脉,不必以后继之君的礼节来为堂兄出公守陵,可需得象征性地填上三锨土,以示哀悼。公孙骄意兴阑珊地填了几锨土,此时出公的墓道已被填平,不多时一个高达两丈的墓丘平地而起。
公孙骄虽然也想同秦国国君赵封一样为君兄出公翻案,改改谥号什么的,可毕竟这个时代的国君极少干预史官和儒生的意见,虽然当初出公的谥号是智伯授意议定的,可说到底也不算一个太坏的谥号,只是对堂兄的一生做了个客观的评价而已。公孙骄端起月光杯,在出公陵寝前敬献了三杯,哀痛无比道:“君兄出公,少有大志,无奈为逆贼智瑶驱逐,离国亡奔,竟殒命于外,寡人无德,至今才能收归君兄遗骸,迁葬至绛都梁山之麓。这智瑶已死,西边的秦国人却打着他的旗号来找我们的麻烦了,众卿说说我们该给智瑶定个什么谥号呢?”
众卿士们没想到秦国人居然敢趁火打劫,而且还借着智伯的名义,赵无恤对智伯最为记恨,恨得他连智伯的头骨都做成了酒器,必须得借着这个正名的机会黑垮智伯,因此便率先道:“智瑶先逐出公,后逼君上,挑起干戈,欺凌众卿,杀戮无辜,致使百姓流离失所,社稷动荡不安,臣下以为当上谥号为厉。”
公孙骄心道你赵家只顾着内斗,上个谥号也是站在世家的角度来看问题,丝毫不为寡人治理智家属民打算,遂不置可否,见子夏欲言又止,遂点名道:“夫子博古通今,对此有何高见?”
子夏虽然是晋国人,可毕竟曾追随孔子,虽说现今年迈安心做学问,可早年倒也是周游列国的通才,又老成持重,遂进言道:“若单论对社稷之事功,智伯辟地有德当得起襄这个谥号,可若是论其人查其心,智伯克杀秉政且任人唯亲应该以夷为谥号。”
夫子果然是夫子,说话滴水不漏,给了自己发挥的余地,因此公孙骄便顺坡下驴道:“智伯因其罪而伏诛,可我们不必对其做诛心之论,毕竟他为正卿之时也算于国有功,这一点谁也无法否认,一来我大晋需要团结,二来不可给秦国人口实,将智伯之死定义为世家内斗。智瑶的谥号嘛就给他上个襄字,也好尽快了解了此事,莫要牵连太多,死人嘛终归是为活人服务的,这样一来智伯也会死得有价值一些!”
众卿听君上如此安排,反正与自家也无甚损失,因为在真正的历史上智伯的谥号也是智襄子。赵无恤遂不再坚持,韩虎、魏驹二位与国君血统最近的世家也无甚意见,他们只求能借着秦人来攻这件事好好立些战功,让家族利益更加稳固一些,对于这些盖棺论定的事倒是不怎么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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