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兰德娄很擅长把握人类生活的“相对性”:不同人对同一件事的感受,可能天差地别,而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境遇中,看法也可能大相径庭。由于特别强调“相对性”,媒体送了皮兰德娄一个很别致的绰号,叫“戏剧界的爱因斯坦”,连爱因斯坦本人都跟皮兰德娄说:“我们的灵魂亲如兄弟”。
本书有五层现实相互渗透。第一层现实是剧院,第二层现实是《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这部戏,第三层是戏中戏,排练《各尽其职》,第四层是戏中戏中戏,就是六个角色未完成的剧本,第五层是六个角色的背景故事。但层层嵌套的现实本身只是一个巧妙的智力游戏,真要达到混淆现实和虚构的目的,就必须回答:人生和戏,到底有什么本质的相同?对于角色,“人生如戏”可以在字面意义上成立。但角色本是对于现实中人的模拟,现实的人生哪里像戏?是指人生中总有很多神奇的转折和巧合么?是指转折和巧合的背后总有复杂严密的因果关系么?其实,情节只是表层,是意志博弈的结果,而戏剧的本质就是人的意志,也就是父亲对导演说的那句:“我们要活下去!”
这里的“活下去”,并不是指“生存”,而是指“自我实现”。角色的永生,意味着永远活在同一个悲剧中,但既然“生来就是角色”,就必须主动追求这种虽然痛苦但却有价值的活法。现实中,人为了自我实现,也不惜忍受巨大痛苦,弗洛伊德称为:“超越快乐原则”。所有的动物都懂得趋利避害,追求肉体快乐,唯有人类可以为了精神需求,忍受不必要的痛苦,甚至以苦为乐。皮兰德娄的艺术天才,就是借戏中戏的角色,展现了人类所谓的“活下去”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愿望,以及在这种愿望中痛苦和快乐之间奇特的相对性:你以为他很痛苦,他却乐在其中。
皮兰德娄通过六个角色的穿越,表现戏剧和现实多么容易混淆,那么在第二幕里,他却反过来强调戏剧和现实多么不同。从一开始角色挑剔道具,再到后面嘲笑演员,其实都在说戏剧和现实之间有某种不可逾越的界限。剧本里的角色,似乎永远比舞台上的演员完美。但这完美也有代价,那就是永远不能变。演员和具体的人,虽然不完美,却拥有变化的可能。所以角色只能困在痛苦的轮回之中。而现实的舞台,每次大幕拉开,都是全新的表演。表演总是伴随出错的风险,但错误会让一场演出变得独一无二。而这也是戏剧的魅力所在,有出差错的可能,才有即兴发挥的余地,不然在电影发明以后,戏剧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戏里的父亲一开始就错了,因为他所知的自我实现仅限于角色的层面。虽然剧作家给他设定的过去不可更改,但他没必要把未来全部用于补完剧作家放弃的剧本。纵观全剧,他明明有自行创造和修改剧本的能力——实际上,整出寻找剧作家的戏本身,就不是剧作家写的嘛!父亲既然可以自作主张地寻找剧作家,其实也就可以自己书写以后的故事,不必去找一个陌生的导演,来当自己命运的作家。这种多此一举,让我想起一句禅宗的妙语,叫:火神来求火。你看,父亲最大的悲剧,还是没有弄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总结一下,路易吉·皮兰德娄是193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他最大的成就是“大胆而别出心裁地复兴了戏剧和舞台的艺术”。《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是他的代表作。这部戏里,皮兰德娄通过层层嵌套的现实和复杂的戏中戏,来探讨人类感受的相对性,以及戏剧艺术本身的界限。全剧分为三幕,分别探讨了艺术和生活本质的相似点、本质的不同,以及角色打破剧本,获得自由的可能。虚构的角色也好,现实里的人也好,其实都找不到一个作者或者权威来为自己负责,人必须自己为自己的人生故事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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