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放暑假时,我回到了离县城不远的的农村老家,那时候回农村老家唯一让幼小的心里产生兴奋的念想就是去小溪去捉鱼,捉泥鳅,到山上采野果,去大伯家放牛骑牛。那时候的老家还没有通电,一到晚上整个村庄都是黑漆漆的,家家户户全靠煤油灯照明,农村的夜成了不在父母身边的孩子最不习惯的夜,一到夜幕来临,那发出矇胧黄光的油灯,纸灯芯上的闪动着不稳定的火熖忽明忽暗,只照亮了桌子周边的一片空间,稍远一点的地方还是暗黑的,仿佛随时都会有鬼魅从黑暗中袭来,供案上的老祖母像在幽暗中用她永恒威严的眼神注视着你,看得你心里直打颤。孤单呆在昏暗油灯下的老屋子让人莫名的恐惧,老家老屋子的夜成了孩子最难熬、最漫长的夜。
天还没有放亮,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炊烟的气息,村子慢慢的从寂静的夜中苏醒过来了,时而传来开门吱吱呀呀的声音,早起挑水的人归来把水倒进水缸里的声音,吆喝鸡鸭的声音,你自然的就随着村庄的苏醒被唤起。随着东边红霞映亮了整个村庄,暗夜的恐惧荡然无存。
睁开睡眼惺惺的眼睛,我蓦然看见一件黑色的衬衫挂在蚊帐边上,它的样式与当时那个年代的衣服的样式格格不入,它没有钮扣,是用一排密密的布团扣把衣服的两边扣起来的,也没有衣领,我伸手去摸了摸,滑溜溜,凉凉的,它是丝绸的。衣服的表面已经失去了光泽,看来衣服的年代已经很久远了。我脑子浮现出了电影银幕里那些地主老财、汉奸、狗腿子穿的那种很抖、很飘的绸上衣,和床边挂着的这件很像!
祖父和祖母都起得很早,两位老人家一早起来就忙着喂鸡,生火,烧水做饭。就在我打量着这件与众不同的绸上衣的时候,祖父正好进来把灌好开水的水壶放在供桌上,返身离开的时候,我把祖父叫住了,我问,“这件衣服是不是地主的衣服?爷爷你怎么会有地主的衣服呢?”祖父突然就愣住了,站在那里,他没有回头看我,他的眼神像是在淡然地望着遥远的前方,站立着..... 过了好一阵,他轻轻的说了一句,“不是”,他依然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就朝门外走了出去。我认为祖父因我这个问题不高兴了,就没有再刨根问底探究这件衣服的来历了。
那个幼稚问题的提出,到现在已经足足有四十年左右了,祖父当时的神情却依然清晰地留存在我的记忆中,那件绸上衣应该是他与祖母成亲时的礼服,我那个突兀的问题肯定是钩起了他对那个苦难年代的回忆。
到了八十年代,肯定是那些年已古稀的中央领导想起了在赣南苏区还有许多当年曾和他们一起浴血奋战的红军失散战士,发起了一场寻找苏区失散红军的运动,并给予生活补助,这时我们才知道祖父曾经在年轻时参加了红军,在赣南这片红土地上,打土豪劣绅、攻打靖卫团、参加反粤军和桂军围剿战斗。经历的第一次国共内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动荡岁月以后,祖父这一房人只剩下了他一个男丁,只剩下了他——那个曾经被国民党称为“赤匪”的红军战士延续了家族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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