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东渐,跨洋吹来的风总那么新鲜。
当欧洲工业革命后诞生的博物理念拂掠世界,一种全球性时尚正在形成。
法国卢浮宫、俄国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摘下皇家宫殿桂冠,变为世界著名博物馆,
宫廷珍品从私产变成了人类共同财富。
大清帝国曾坚硬的冰壳也松动了⋯⋯

“新政”之风自上而下
光绪三十四年 (1908),老态的慈禧一反往昔地开明起来。
以皇室园林为基础的“万牲园”开放,这是清国首座动物园、博物馆、博览园。
庚子挨打,“西狩”挨饿,确实让人长忋性。
1906年10月13日,清末新政“五大臣”中端方、戴鸿慈出洋考察,奏陈欧美各国“导民善法”。

综括共有四事:曰图书馆,曰博物院,曰万牲园,曰公园。
1908年秋,在热闹的新政声中,金梁奉旨离京出任奉天旗务处总办,来到清故都奉天城。
金梁,1873年生于杭州,初字锡突,后自改“息侯”,又号瓜圃老人。光绪三十年进士。
旗务囊括奉天内务府诸项事务,故兼负典守盛京宫殿之责。
刚到奉天的金梁,在沈阳故宫遇上了让他惊诧之事。
先是唐专使凭慈禧口喻“取佳瓷数件”赠送美国。

因美国退还庚子赔款,唐绍仪赴美答谢。还兼向美国筹款,建新民至法库门铁路。
金梁对以皇宫中旧藏品为礼亦深为不解。
翌年(宣统元年)九月,一位与摄政王载沣有旧的英国将军来华,要观览沈阳故宫瓷器。
据说此鳏居军人以瓷为妻,眼瞧着盛京故宫宝物便走不动道了。

这位将军竟自选瓷品精品四件。
金梁不能做主,只能将其请至总督锡良处,最后还是同意他把瓷器携带回国。
金梁感叹:“藏珍虽富,能禁几人予取予携耶?”
金甫至奉天,正逢博物馆风起,他便提议将沈阳故宫辟为博览馆。
同时,开始登记彝鼎书画典籍等文物,可是一通清点,只有金梁、余铁珊及金月洲整理的翔凤阁藏书画最终有个大致眉目。

沈阳故宫收藏丰富,彝鼎铜器达八百余件,瓷器十万件,书画千余幅。
金梁思付再三,认为办一座中国皇宫博物馆,既迎合时尚又保护珍藏。
1910年8月,金梁起草出请旨呈文,由锡良以东三省总督名义具折上奏。
建议在故宮文溯阁前空地处建“皇室博览馆”。
不曾想,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心念念于“故国”“故宫”
一道朱批“勿庸议”,让金梁叫苦不迭。
他知道“圣批”为摄政王所为,识庸能劣江山即崩于眼前尚不思改,也只能嗟叹。
金梁咀嚼到的不是痛心而是悲凉。
揆诸时势,日虑开放进取,满人中唯金梁与端方堪称风标。
金后来回忆:“余于光宣之际⋯⋯曾请奏设皇室博物馆,惜为摄政所阻,”其事遂寝。

沈阳故宫是清三大皇家文物宝库之一,却命运多舛,逢俄兵涂炭日人盗拍,流毁日重。
金梁典守故宫,呈文物保护办馆之策,惜不为执权者识。
此时金梁正着手筹款绘图、建筑展库事宜,这冷水让其心思全无。
不久他又被调牧新民任知府,结束了宫禁典守生涯。
出身满洲巨族瓜尔佳氏的金梁,是活跃于清末的“满洲名士”。

但是,其“名士”之誉却始自青年。
少年热血的他曾戊戌伏阙,三上万言书“请杀荣禄以谢天下”。
其时正值维新喋血,党锢四起,士子路遇不敢相语,金梁冒死发声令人心一震,自然被刮目视为豪杰。
民国后,作为“名士”加前清遗臣,金梁亦时有“惊人之举”。

力主印《四库全书》、弘扬整理《满文老档》等“国故”及老年私篡《清史稿》。
辛亥初他供职奉天,曾任省政务厅厅长,颇受张作霖赏识。
金为国内一流篆书家,亦入聘大帅府西席。任张学良书法老师。
1924年,因忠心北京逊清小朝廷,他做了几个月“ 总管内务府大臣”。
其间曾向溥仪递呈密折,请求在北京皇宫内设立“皇室博览馆”。

并举宣统二年在沈阳故宮设馆未成的损失为鉴,力劝溥仪接受。
虽怀复1日廷之心,但结果并未能如愿。
溥仪被逐出清宫前后,金梁在北京“清史馆”任校《清史稿》,后又回到沈阳。
沈阳故宫在清室瓦解后不久,就与北京故宫一样成为民国政府产业。
此时金梁迎来渴盼已久的新机会

圆二十年的旧夙愿
1926年11月,奉天省长莫德恵提议于沈阳故宫设东三省博物馆筹办处。
11月16日,省议会旋即通过提议,筹办处正式办公。
如此神速是有原因的。1924年,奉系张作霖和直系吴佩孚再决雌雄,结果奉张入主北京。
1925年9月,《故宫博物院临时组织大纲》颁布,“故宫博物院”之名正式启用。
管理博物院事务的临时董事会中,张学良也为董事之一。

北京故宫的时尚变身,也让为此折腾近20年的沈阳故宫走上了博物馆之路。
1928年冬,奉省决定对其改组,组建以省教育厅长、沈阳市市长、省教育会会长等人为成员的筹备委员会,
其委员长之职则特请金梁出任。
省长翟文选致金梁的聘书称:“素念执事(指金梁)博物君子,考订专家⋯⋯ 如承指导,尤易观成。”
那时奉省从张氏父子到省长,对文士都极为尊重。

金梁以奉天政务厅长的身份介入,这是他二十年的夙愿。
可此时属于东三省博物馆的只有中路大清门至清宁宫一区十几座宮殿。
东路建筑大政殿,中路迪光殿,西路文溯阁等馆所,分别被奉省各部门占用。
从1911年至东三省博物馆筹办前,沈阳故宫藏品11万余件也被外运至北京故宫。
惟一得以侥幸复还的是文溯阁《四库全书》和《古今图书集成》。

经过细心擘画,1929年4月,“东三省博物馆”定每周日及纪念日开放。
东三省博物馆对外界开放的陈列室主要是崇政殿和凤凰楼及台上五宫。
根据《东北年鉴》提供的统计数字,民国18年4月到19年6月参观人数达到了69000人次。
此被视为东三省文化界一件大事。

弘扬博物馆的“国故”
1929年4月5日,沈阳故宫让观众挤得水泄不通。
画家杨令茀女士在北京故宫摹绘的近百幅历代帝王帝后像在此悬展。
东三省博物馆举办的“历代帝王像展览”,杨令茀美女及诗人的名望是此次爆款展的加持。
1927年,由奉天调任故宫博物院副委员长的袁金铠,聘邀北京故宫工作的画家杨令茀,为东三省博物馆临摹历代帝王像。
这批帝王像多数原本为沈阳故宫旧藏。

这多是当年乾隆调盛京的,而侥幸返还的《四库全书》为国家文化工程。
1919年金梁曾向时任大总统徐世昌提请影印《四库全书》,
之后金梁用功考研全书并屡屡倡印行。
1928年,金梁任奉天通志馆总纂期间,向省政府提出续修《四库全书目录》
该年12月4日,奉天成立了文溯阁《四库全书》校印馆,张学良为正总裁。

张学良领衔发表“为印行《四库全书》致全国各界电”和“致世界各国电”,
杨令茀女士将通电译成英文向国外公布。
四库全书因故末能付梓,却让世界尽知此项文化遗产。
然而,沈阳故宫还藏有更珍贵的皇家秘档,而世间却无从得知。
金梁清末初至故宫时,便有志整理国故著录,对《满文老档》汉译是其一生功业。

自从日本人将沈阳故宫崇谟阁“满汉老档”等典籍盗拍之后,金梁颇为紧张,认为汉译工作迫在眉睫。
他从1916年便延请学者翻译,费时二载脱稿分装百册。
他从中摘录若干分两编出版,即传世之《满文老档秘录》一书,不足全帙二十分之一。其余译稿后皆散佚。
与《老档》同藏崇谟阁的《汉文老档》,金梁也录出副本题以《崇谟旧档》,后被罗振玉借刊其中两种,即《天聪朝臣工奏议》和《朝鮮国王来书》,其余部分不知下落。

1930年,东三省博物馆还出版了有经纬网的全国地图——《满汉合璧清内府一统與地秘图》共41幅。
另一种是《明园东长春园图》。原藏于沈阳故宫翔凤阁,共二十幅,“系西人献于清廷之建筑稿本”,因圆明园建筑现已不存,故颇具研究价值。
金梁自出任博物馆筹备委员长后,其家便搬入沈阳故宮霞绮楼居住,以随时照看馆内事务,
当时曾有人指其为“自娱”,但他一笑置之。
“九·一八”事变,金梁便携家眷离沈寓居天津,自宣鬻文为活。
从到天津始,无论日本如何邀请,他都甘为遗民不问世事。
其友史学家金毓黻评他:“以清室遗臣自命,而未肯受伪命,亦至不易。”
“不易”为史家之笔,背后不知是怎样的挣扎⋯⋯
参考文献:
《盛京故宫书画录》、《翠微嶂》、《光宣小纪》、《故宫周刊》、《折冲内外》、《锡良遗稿・奏稿》、《沈阳故宫博物院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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