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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扰我是噪鹃

原来扰我是噪鹃

作者: 萌耕 | 来源:发表于2020-05-14 00:14 被阅读0次

小时候,只知道两种鸟的名号,“喜鹊”和“乌鸦”。喜鹊枝头叫,喜事快来到,戏文里经常这样写。而乌鸦,因着其难听的鸣叫声,多是遭人嫌弃,甚至贴上了征兆坏事的标签。从小到大,每当听见鸟叫声,我总是下意识地辨别,到底是乌啼之声还是鹊喜之叫。毕竟它俩的声音有着天壤之别,一种令人反感,一种使人愉悦,是极容易分辨的。

如果听到的是喜鹊叫喳喳,我一定会更细致地找到它的位置,看看它在谁家的树上,对着谁家的门口,期待着喜鹊是朝着自家的方向,渴望着幸运之神的降临。倘若听到乌鸦的叫声,便不敢再极尽双耳效应,也不敢打探它的所在,生怕它就在自家附近,不远不近的位置。

孩子的世界本是无忧无虑、天真无邪,怎会受制于鸟的语言,还产生这些奇怪的感觉?这大概与原生的经历息息相关吧。童年之苦,不在于吃穿比不上别人,而在于内心长期极度缺乏安全感。

记忆中爷爷奶奶身体一直不算硬朗,但是吃得苦下得蛮,种了很多田地,一年四季,没日没夜地忙活。从春耕到秋收,其间的各项程序,我已然是记不清了,但是很多零散的片段却可以信手拈来。

七月底八月初,适逢早稻成熟、晚稻播种,抢收抢种抢希望。爷爷奶奶都是花甲之年,却充当着年轻人一样的劳动力。抢晴天,趁凉快,起五更割稻谷已是传统。留我一个人睡觉,他们不太放心,便给我亮着房间的灯,好叫我醒来也不必害怕。我每次醒来,周边一边寂静,只听得见一声高于一声的鸟啼,比乌鸦之声更刺耳。

捆谷挑草头,打谷收仓,这一连串的农活都靠老天爷赏脸,随时一场阵雨就会减少庄稼人的收成,一年辛苦又徒劳,所以每家每户都是马不停蹄,加快进程,以免减少不必要的损失。老人家又怎么比得了后生,草头挑起,几个来回,便腰酸背痛。奶奶心疼爷爷,不得已将好不容易捆好的稻禾又拆开,叫我抱一把下去。爷爷看见了立即制止,说:你们捆这么小的一担,轻是轻了,那我又得多跑几趟。少捆点是可以,也不能太少了。左右都只是爷爷一个人挑草头,他怎么说,我和奶奶就怎么做,再怎么心疼也只能忍在心里。看我们家缺劳力,有很多次,田挨田的邻居也会在挑完自家草头后,来帮着挑几担。

水是万物生长之源,农作物对水的需求,却是多不得少不得。天干时,必须给稻田放水,才能进行新一轮的播种。要是农田靠近水塘,大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从水塘舀水到田间,一瓢接着一瓢,机械式操作虽然累,但不废脑筋,不搭人情。有的农田隔水塘远,需要借道他人田地。沟通得好,大家雨露均沾,皆大欢喜。也不乏耍滑的人,从中间切断水源,不叫水流向我家农田。很多时候,为了避免别人暗动手脚,爷爷奶奶经常通宵轮岗,守在水沟边上,直到水量合适。

当生活资本受到他人挑衅的时候,各种争吵自然就不可避免。那个年代里,为放水吵架的现象很多,有的甚至大打出手,祸及全家,只差闹出人命。见得多,担忧就更多。夜幕降临后,要是爷爷奶奶还没归家,伴随着那一声声此起彼伏的鸟的嘶喊声,心里更加七上八下,担心他们没找到水源,担心水流被截胡,担心他们和别人吵架……

酷暑天,持续打疲劳战,老人的身体哪能吃得消?每年双抢期间,爷爷都会病一场,奶奶不得不走村串邻,四下求助于人。天黑得看不见人影了,农活还没忙完,也必须要回家了。拖着疲惫的步伐周旋于灶台、猪圈、鸡笼,摸夜路请医生出诊,守候爷爷挂点滴,漫漫长夜里,奶奶没少自叹自怜。树林的鸟叫还是一声比一声高,此消彼长,像有团队埋伏。鸟啊鸟,你们为什么要在我家附近叫个不停,叫来了霉运,叫病了爷爷,奶奶也不开心。

农民之苦苦不堪言,咬着牙收谷进仓,连连说来年再不种这么多田了,够吃就行。可是第二年春,外甥打灯笼照旧,能种的田地一分都不放过,好像已经忘记了屡次经历的劳累和病痛。小小的我,除了帮着打打下手、扯扯秧苗,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内心哀求,讨厌的鸟停止啼叫就好了。渴求顺利,祈盼平安,成了童年最沉重的心事。

有一次,我不知道跟家中的哪个亲人抱怨“讨厌的鸟又叫了”,她问“哪有什么鸟叫?”我鼓起勇气,扫视四周,想指认出来,结果只看到了几只麻雀。“是什么样的鸟叫声,你学给我听一下。”对这种鸟叫的熟悉感已经深入骨髓,但我就是学不出来。我极力去形容:“它的声音比乌鸦叫难听得多,声音又长又大,特别悲惨,叫得人心里发慌。”不知道那个亲人是不在意,还是没听见过,竟笑咪咪地说“有树的地方都有鸟,你说它该在哪里叫呢?”我被追问的哑口无言,不安的感觉削弱了几分。

奶奶去世后,爷爷独居,终于舍下了耕耘了一辈子的大片农田,只留下了几块菜园打发时间。我工作了,便很少有机会回家,即使回家,也只是小住。家乡种田的人已经不多了,即使种田,也有专业的技术和设备,面朝黄土背朝天、披星戴月的农耕景象我已经多年未曾看到。

只是,我极度害怕的鸟叫声仿佛形影不离。时逢暮春初夏,学生因疫情未能返校,于宁静中漫步校园,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嘶叫声。早晨同事无意提到那是杜鹃鸟,我有点信了,马上想起了白居易的“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时间和音色大概对得上。不妨百度试试,看看困扰我多年的到底是什么鸟?

输入“悲惨的鸟叫声”,发现了很多相关的条目。有条回复吸引了我的眼球“可能是噪鹃,是杜鹃的一种……”赶紧继续百度“噪鹃”,心里舒适极了,好像是两军交战,查到了敌人的底细一样,原来是这样!

“常隐蔽于大树顶层茂盛的枝叶丛中,一般仅能听其声而不见影。若不鸣叫,一般很难发现。鸣声嘈杂,清脆而响亮,通常越叫越高越快,至最高时又突然停止。鸣声似“Ko-el”声,双音节,常不断反复重复鸣叫,雌鸟则发出类似的kuil,kuil声。若有干扰,立刻飞走至另一棵树上再叫。”为了确认扰得我心神不宁的鸟确实是噪鹃,我又继续百度了噪鹃叫声的音频和视频,连续听了五个相关文件,没错,和我现在听到的鸟叫声一模一样。

乌鸦也好,噪鹃也罢,这些自然界的生灵,本就是客观存在的生命形式,你听或不听,看或不看,它们一直就在那里,又何来应验之说,又岂会扰得人心难安?或福或祸,又岂会因我的思虑少一分或多一分?我的意志转移不了所有该来的、会来的,就像小时候,再怎么抗拒,我还是得长大,去直面生命中所有的悲欢。接受事物本身的特征吧,天下本无事, 庸人自扰之!于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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