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头

作者: 浅九曲 | 来源:发表于2022-10-31 16:30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是一只噪鹃,身披黑色羽毛,会泛出蓝色光泽;猩红的双目,像燃烧的红宝石。

呜~啊!

呜~啊!

我的声音婉转又宏亮、美妙动听。可惜人们并不这样认为,他们恰恰相反,认为我的声音十分恐怖。

我正要找个地势歇歇脚,便听一阵“咯咯”甜腻的笑声。

“啊嘿嘿……

阿娘,我要吃排骨,唔……好烫!”

这声音实在好听,我忍不住往声源的地方看去。

“小希不要挑食,否则长不高哦!”

这是一个村子,村东边的一间小瓦房里,一家三口正在吃饭,时不时还传出几声嬉笑。那个叫小希的女孩约摸三四岁,笑声朗朗,模样可爱极了。

房子右边有一座高高的石山,看地势不错。我落脚在这座山头,这地儿还挺暖和,山下的嬉笑声也听得舒服,就这儿了。

这几日,醒了我便高飞翱翔,尽情歌唱,困了就睡。山下那个叫小希的女孩每天蹦蹦跳跳、开开心心。我有时真想探究一下,她到底在高兴些什么?

一日,我被一阵阵脚步声惊醒。睁眼一看,天空还是灰暗的。只见一伙人已经到了我的地盘,大人小孩都有,还有牲畜。真奇怪,这些人要干什么?

呜~啊!

呜~啊!

被吵醒的我在天空盘旋高飞,且报复性地大声鸣叫。隐约听到人群里传出一个小孩断断续续的话语:

“有鬼叫,阿娘,我怕……”

嘁,这孩子真是会气人!

不一会儿,山下传来一阵骚动。我往山下看去,四五个男人穿黑色正装,挨家挨户拜访。像是在寻找什么,声音忽大忽小,遥听着语气并不友善。

大概一个钟头,山下已经鸡犬不宁。现下,那几个男人停留在小希家院子里,跟小希的父母在争辩些什么。

隐约听到一个男人柔声说:“快去哄小希睡觉……”

最后,那五个男人带着小希的父亲离开了村子,还牵走了不知是谁家的两头牛,一匹马。

待他们走远一些,山上的这伙人开始唏嘘感叹,小声言语。

“我就说要把牛牵上,你非不听。”

“牵上牛,这会子被带走就是你我其中一个了。”

“唉,这日子什么是个头!”

……

这伙人在山上又停留了大概半个钟,才陆续下山。在他们的话语中我大概得知,那五个男人是来查访的,落实什么计划生育政策。

后来,时不时就会有一伙人来“突袭”我。不分白天黑夜,甚至三更半夜。

但这个深夜打扰我的不是一群人,是一对夫妻。

山上风大,一阵盖过一阵的凉。一对夫妻朝山上走来,隐约能听到女人极小声地呜咽言语,她手里抱着一个包袱,男人默默走在她身旁。走到半山腰,男人接过她手里的包袱继续向山上走来,女人停留在了原地。

呜~啊!

呜~啊!

我每次被吵醒都要大叫两声,发泄不快。

有些人害怕我的叫声,有些人却充耳不闻。比如停留半山腰的女人,她身体颤颤巍巍,双手拥抱自己,瑟缩地缓慢蹲下。一个重心不稳,她一屁股坐到地上,继而她把头埋在手臂里,不住地哽咽,抽泣。我想,这就是害怕的表现!而继续向山上走来的男人,他紧紧抱住怀里的包袱,脚步坚定,完全无视我的嘶鸣之声。

片刻后,男人两手空空走下半山腰,牵起坐在地上的女人,搂着她一同下山去。我琢磨着,这夫妻俩应该是来丢东西的。

这事儿过了两三日,嗅,嗅——

我竟闻到了腐肉的味道,我是喜食腐肉的,因此也有人叫我鬼郭公。我喜滋滋地飞到空中,一边放肆鸣叫“呜啊”,一边寻找美食的源头。

我扑哧着翅膀,很快锁定目标。在山侧一处峭壁上,浓密的刺笼野玫瑰之下,我的同族正在挣相啄一个包袱,美食的味道就是从那儿散发出来的。鲜味萦绕刺激得我食欲高涨,我迫不及待飞扑进族群,分食必争!

一番挣食大战下来,虽然受了点伤,但是肚子吃得圆鼓鼓,满足了,安逸。

这天,我正外出觅食。之前还风和日丽的天空突然变得灰暗,狂风大作,接踵而来的还有闪电和雷声。我一下就慌了,得赶紧找地儿避雨。这雨说来就来,齐刷刷地倾盆大雨砸得我晕头转向,迷糊的我看到一个窗户,我用最后一点力气冲进去。

咚的一声,不知撞到了什么物体。我现在浑身难受极了,眼睛也无力睁开,只能拼命挣扎,想要站起来。经过许久的挣扎,我也不知自己是死了还是晕了,只是感觉有一双温柔的小手捧起我,那双手拿了块抹布,把我淋湿的羽毛擦干。

“阿娘,你看它生病了。”

这个甜甜的声音,有几分熟悉,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还没来得细想,又听到一个声音:

“希希,你不怕它吗?”

这个声音带有些惊讶。

“不怕呀,为什么要怕,它不就是一只普通的小鸟吗?”

这时我睁开眼,眼前仿佛有几颗星星,不停闪烁着。再仔细看,是一双眼睛正眨巴眨巴地看着我。再看清楚些,是小希,是我第一次飞到这片地域,听到她可爱笑声的小希。一个女人正伸手在揉小希的头,她一脸温柔。对,她这个表情应该就是人们说的温柔,她应该就是小希的阿娘。

感觉非常疲倦的我,再次闭上眼。只感觉有双手在我身上弄来弄去,好像在给我的伤口涂什么东西,凉悠悠的。我又听到小希的声音:

“小鸟,我给你涂上阿爹做的草药,你很快就会好的!到时候就能又飞到高高的天空上了。嘿嘿……”

我在甜蜜的话语声里睡着。睡意朦胧中我想,平日里人们都很怕我,他们说我长像恐怖,一身黑,眼睛像凄厉的血红鬼眼,叫声更是像要索魂一般。可是这个叫小希的孩子,她为什么不怕我呢?我第一次感觉心内有种说不出的喜悦,但又有些费解。

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一身轻松。我一个翻身,蹦起来,站好。仔细一看,我站在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子上。这时小希朝我小跑过来,嘴里说道:

“哇!你好了,小鸟。”

她伸手捧起我,不知为何,我内心竟没有一点抗拒。任由她把我捧在手心,这双手很温暖,它擦干了我淋湿的羽毛,给我的伤口涂药。

“小鸟,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我再给你涂点药吧?”

小希说话时总带着笑意,她一笑眼睛就会眯起来,像弯弯的弦月。

小希要细看我的伤口,我一个纵身飞到窗外的栏杆上。这个笨笨的小丫头,她不知道我的伤是上次挣食大战留下的,可以自己复原,不用那么麻烦地涂药。

“你是要走了吗?小鸟,啾,啾~”

小希长着一张胖嘟嘟的小脸,说话时爱笑。大眼睛圆睁着时,眼里好像有星星;笑眯眯的时候,弯弯的又像月亮。

“小鸟,你身上发出蓝色的光诶,好好看。”

小希眨巴着大眼睛盯着我看,高兴得小蹦小跳起来。

“阿娘,你看小鸟它会发光~”

小希转身去找她的阿娘,我竟有些舍不得离开这个房子。但是,这可不行,我是自由的飞行者,我的归属是天空,我要飞翔。煽动翅膀,我高飞起来,只隐约听到身后的声音:

“哎呀,它飞走了……”

我回到临时居住的山头,在这儿可以看到小希家,但总觉得跟从前看到的样子不同了。

一个深夜,我听到婴儿的啼哭声。睡梦中被吵醒的我,十分烦躁地大叫起来。

呜~啊!

呜~啊!

我在山这头鸣叫,婴儿在村那边啼哭。有时我们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像是共鸣,我不由得打了寒颤。

渐渐的啼哭声没了,我入了梦乡。正睡得酣甜,又被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吵醒。

天气越来越冷,狂风更加肆虐,给今晚的月亮也平添几分寒意。一个男人正在上山,他嘴里含着烟斗,手里抱着什么东西,像是裹着的草席。一小步一小步慢走着,似乎想一直走下去。

他走到一棵棕树下,放下草席,把烟斗拿在手里。低声道:

“是爹没本事……穷,没得钱给你治病。

……

下回投个富贵人家吧!”

一顿一说,声音微小得几乎听不见。

说完那句话,他起身站了一会儿。月光下,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石头上,扭曲着。之后他长叹了一口气,叼着烟斗,转身便下山去了。

又过两三日,我又闻到熟悉的美味。这次美食的味道,是从那棵棕树下传来的,那儿又围满了我的族群。

可这次我并没有食欲,我还在想那夜,那个男人说的“治病”。我记得被大雨淋湿的那一次,小希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病了”。

病了不是会好吗?我不就是病了,又好了吗?可为什么那个男人说的病,跟我的不一样?百思不得其解地我,盘旋在空中,大声鸣叫——

呜~啊!

呜~啊!

这天我吃饱喝足正要午睡,忽的听到啼哭声。

“呜哇——  呜哇——”

寻着声源,我想去探个究竟。

我落在这家人的房檐上,女人坐在床上,面色苍白、两眼无神。她看起来很累,婴儿在她身旁大声哭嚎。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佝偻着腰,杵着拐棍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絮絮叨叨

“又是不带把的,一连六个都是败财星……

那个肚子怎么就不争气!真是贱骨头……”

这家男人是个跛脚,他看起来很气愤。

“逼逼叨叨,逼逼叨叨个没完了是吧?”对老太婆吼了一句,他又看向女人和婴儿,粗声说道:

“赶紧让她闭嘴,吵死了!小杂种。”

之后他一拳砸在门上,然后离家扬长而去。

女人依然愣愣地坐在床上,眼神空洞,慌神一看,竟觉得有些不像活人。

这天夜里,我竟毫无睡意。听到脚步声,我细看去,一个女人正踉踉跄跄地朝山上走来,她手里抱着一个包裹好的包袱。

今天夜里,山上离奇的没有吹风,却还是有一股子寒意。天上没有月亮,只能看见几颗稀疏的星星,闪着微弱的光,这光也好像随时会明灭似的。

女人没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放得很低。她在半山腰找了草木深一丈高的地方,把草席放下,转身便下了山,竟没有一点停留。

她走到山脚时,山腰的草木深处传出啼哭声。

“呜哇, 呜哇——”

女人顿了顿,我以为她会转身回头。可她却是继续一步一步向前走,连头也没回,走着走着,甚至跑了起来。

“呜哇,呜哇 ——”

婴儿的啼哭声,吸引我飞到草木深处,来到她身边。小小的婴儿,手抓脚蹬,已经挣开了束缚自己裹布。

她好像饿极了,张大嘴巴“啊,啊——”地嚎着。

她旁边高高的草叶尖落下一个露珠,掉进她嘴里,她竟不哭了。

她睁开大眼睛,四处张望。看着她的眼睛和那张圆圆的小脸,我突然想起小希。小希,小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吗?

“呜哇,呜哇 ——”

她又开始啼哭,我飞到她周围的草木上,轻碰叶子,促使叶尖的露珠滴落她嘴里,她又乖乖地不哭了。

不一会儿,她竟睡着了。我记得人们睡觉是要盖被子的,我在小希家,她会拿一块小手帕盖在我身上。她说不盖被子,会着凉,会生病。我不希望这个小婴儿生病,我在附近叼些大张的树叶,当成被子给她盖上,这样她应该就不会着凉了。

第二日,天没亮,婴儿又哭了。我把叶尖的露珠弄到她嘴里,她还是啼哭不停。我慌乱得不知该怎么办,我飞到山脚,路边有个瓶盖,那好像是人们喝的东西,瓶盖里还有点白色的水。我叼起瓶盖,飞到婴儿身边,费力地把白色的水倒进她嘴里,她这才不哭。

我舒了一口气,之后又开始寻找平日里人们吃的东西,掉落在山上的、路边的,弄来放到婴儿嘴里。

不知折腾了多久,婴儿终于不哭了。

“阿娘,山上有榛子,我们去摘榛子吃吧?”

是小希的声音,我朝声源的方向望去,她在山脚,还有她的阿娘阿爹。

“山路不好走,而且阿娘还有点事儿咱们下次再去好吗?希希。”

“哦!”

见她们要走,我立刻飞到小希面前。

小希看到我,眼前一亮,指着我说:“小鸟。阿娘,是那只会发蓝光小鸟。”

她的阿娘看向我,很惊讶地说道:

“咦,真的会发光啊,好稀奇!”

她的阿爹也附和道:“这鸟长得有些奇,竟还会发光,更奇了!”

我飞到小希的脚上,啄几下她的脚,又朝山上飞。来回做了三次,我希望她能跟我去看那个婴儿,那个婴儿跟她一样好看。

“阿爹,阿娘。小鸟好像想让我到山上去诶!”

“怎么可能,鸟怎么会动懂这些,你就是想吃榛子。阿娘答应你,办完事儿,带你去摘好不好?”

“阿娘~”

见他们还是要走,我有些着急。我迫切地希望小希能看见那个婴儿,因为婴儿真的跟她太像了,大大的眼睛,圆圆的小脸……

我突然想到,如果婴儿啼哭,她们听到声音就不会走了吧!也许就能跟我上山了。

我飞到半山腰,来到婴儿的身边。我用力啄婴儿的腿,隔着树叶,尽量不伤到她。婴儿好像是感到疼痛,哭了起来。

“呜哇,呜哇——”

婴儿终于哭出声,我又飞到山下。

“山上怎么有孩子的哭声?”

我去啄小希的脚,又飞向山上,往返几次,希望她能懂我的意思。

“阿娘,阿爹,小鸟就是想带我上山,我们去看看吧!”

……

小希的爹娘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朝山上走来。

我牵引着他们走动婴儿的身旁,小希的阿娘捂着嘴,好像要哭似的,想要去抱婴儿,顿了顿,又杵在原地。反倒小希的阿爹一把抱起婴儿哄道:

“唔,唔,乖,不哭。”

说也奇怪,婴儿突然就不哭了。滚动着黑黝黝的眼珠在寻觅着什么,可惜我不知道。

山间此时也变得异常的安静,只有我的歌声还在。

呜~啊!

呜~啊!

看看怀里的婴儿,男人嘴角微微翘起,抬头看向小希的阿娘说道:

“她娘,是个女娃,咱们带回去,以后跟小希有伴。”

“真的吗?爹。”小希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阿爹和阿爹怀里的小婴儿。

小希的阿娘像有很多话要说,憋了半天只说出两个字:“嗯,好!”

说完话,小希阿娘从阿爹的手上接过婴儿,没有多说一句话,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转身就往山下走去。只不过眼尖的我依旧瞧见了她眼角里闪过的一丝莹光,转瞬即逝。

男人和小希也走了,走之前小希还在寻找着我的身影,只是我躲得很远。

呜~啊!

呜~啊!

山头又只剩下我的歌声了。

终于清净了,但我突然想,还要不要继续在这座山头待下去?还会不会有下一个大眼睛圆圆小脸的小家伙来呢?到时我又应该去找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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