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桂柳会战

【一】借某电影之东风，说一下抗战中不怎么知名的桂柳会战。1944年日本人发动“一号作战”，我们这边称为豫湘桂会战，一般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的豫中会战大败亏输，第二阶段长衡会战有衡阳保卫战可以装点一下。第三阶段的桂柳会战没有衡阳保卫战可以吹。有人想要捧出个桂林保卫战来，无奈战况太差吹不响。跟豫中会战相比，桂柳打得又好一点——都是打败仗，桂柳会战大部分时候没有一群老百姓跟在后面袭掠溃兵而已。所以整个会战只好在历史叙事里归于平淡了。

为什么桂柳打不出像样的保卫战来？时也势也。衡阳保卫战日军最后获胜，把若干国军集团军都打残了，顺便吓破了指挥官们的胆。被吹得成了抗日王牌军的王耀武74军，此役被日军沿着衡宝公路一路赶到了湘西，其他部队都被打得七零八落。衡阳保卫战结束后，连带撤入广西的守军一起，总共有8个军20个师，这还不算战区直属部队和地方武装。但这8个军只有3个军是生力军，其余要么不是军长阵亡（79军王甲本军长在湖南东安牺牲）、损失过大（罗奇的37军只有5000人，黄涛的62军只有7000人）就是部队散架（杨森的27集团军下面的44军自行脱队，剩下的20军和26军不足2万人）。广西第四战区被讥讽为“替死战区”，司令官张发奎被嘲笑为“三代单传”。那是在日本人打进广西之前，偌大一个战区，手下只有一个集团军，集团军下辖只有一个军。这个军还是白崇禧的桂军，他指挥不动。不但这个“三代单传”的军张发奎指挥不动，后来跑进广西7个军，除了62和64军是粤军底子张发奎勉强可以指挥外，其余的不是桂军、川军就是中央军化的杂牌军，哪支部队都跟他没渊源。

日本人来了多少呢？东北和东南两个战略方向，共两个军8个师团另两个旅团十余万人，外带一个坦克联队和一些独立炮兵部队。响鼓重槌，杀鸡牛刀，这可不夸张。

北伐名将张向华愁死了，电告重庆要生力军。委员长抬手，派来了一支由前黄埔学生兼御前侍卫陈牧农担任军长的93军。这支部队虽然是中央军，却以军纪混乱著称，整个是来帮倒忙的。1944年9月桂柳会战刚打响，93军就几乎一枪不发丢掉桂北重镇全州。全州是什么地方啊？当年太平军猛攻都没打下来的城市，被逼得最后只好绕道而走，太平天国灵魂人物南王冯云山在全州蓑衣渡中炮身亡。就这么个地方，没怎么打就丢了，还损失了军火库里几百万发子弹和无数辎重。没啥说的，张向华一个电报把陈牧农骗到桂林，毙了。这是整个会战第一个悲剧。93军自身也是个悲剧，因为军纪实在太差，桂柳会战结束后这支部队的残部被诓到贵州深山，被自己人包围缴械撤编了。

【二】小诸葛其实对广西的局势是很悲观的。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广西的兵力已经很难守住了。但这里又是自己老根据地，李、白都出生在桂林，日本人打过来之前的几个月，白崇禧在桂林给母亲庆祝90岁寿辰，当真是宾客如云，名流如织。这等龙兴之地怎舍得丢掉。再说这里还有美国人，桂林秧塘机场、柳州机场和平南丹竹机场是中美混合空军在华南的重要基地。要守是守不住，丢了又可惜。9月时史迪威跑到桂林视察，小诸葛还拍胸脯说要坚守。结果转身他就把自己的精锐抽调出桂林城防，在整个广西武装大游行显示存在去了。桂林保卫战持续了大约10天，日本人只投入了三个师团和一支战斗分队，实际作战部队只有两个师团，几乎团灭了桂林两个师一个团加两个营的国军，其余日军部队用来进攻柳州。在桂林丢失的当天，柳州也丢了。

要说桂林好歹还坚守了10天，柳州根本没有经过什么战斗就丢掉了。当时守卫柳州都是一堆被打烂的杂牌军，川军粤军之流的，大家开会一合计，守不住。但总得做出守卫的样子来啊，最后决定让丁治磐的26军留守。杨森跟丁治磐关系好，知道他的部队打得不剩几个人了，千里转进柳州不能在日本人的铁锤下糜烂了，就暗示他说，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跑。老丁多聪明啊，陈牧农的教训在前呢，他就把基本部队撤出柳州，留着少数炮兵在城里，日本人靠近了隔着柳江放了几炮。好了，这就算打完了，跑啊，不，转进啊弟兄们！

【三】老张跟白崇禧不太对付，指挥不动桂军——嗯，也不是不对付，毕竟当年一起反蒋在同一条战壕里待过，不过健生公不可能把部队交给他——只好天天向重庆要人马。老蒋先派了个陈牧农坏了事儿，接着又派了个陈素农（97军）。这会儿老蒋学乖了，要他从贵州进入广西后，待在桂省西北的南丹别动，坐看张发奎领着一堆残兵败将被日军爆锤。丢了柳州和桂林，老张的部队之前是聚时让人上火，现在直接散成满天星，粤军和罗奇跑到西南的百色，桂军跑到西部的东兰天峨和巴马（对，就是那个长寿之乡），杨森跟丁治磐被日军撵着一路向北狂奔，跑到了贵州。向华同志连基本战线都没法维持，只好亲自指挥直属部队，约莫数千人，边打边跑，跑到贵州。没想到贵州坐着一位邪神，一声令下，把张发奎的警卫团全部缴械。又羞又恼的老张只好率部回到广西，好不容易才在百色稳定下来。百色是个穷地方，一下来了一大堆部队，供给不足，大家只得一起喝粥。

把张发奎部队缴械的那位邪神非同寻常，他就是豫中会战惨败、“水旱蝗汤”叨陪末座的汤恩伯汤将军，时任黔桂湘边区总司令，下辖四个军，猛将如云，既有爱民如子的石觉（13军），又有孙氏飞将军元良（29军），相比之下的黄埔一期刘希程（98军）和黄埔三期的陈素农（97军）不免有些星芒黯淡了。汤将军此役正常发挥作战水平，把部队沿黔桂铁路和公路从南丹一路向北排到贵阳，陈素农军前出南丹，石觉的部队还在400公里外的贵阳作坚守状，一副打不像打，守又不像守的样子。

日本人本来觉得打到南丹，把张发奎彻底赶到深山里就算了，能确保柳州的防守纵深就达到战役目的。一看汤军团摆出这个架势，觉得有便宜可占。日军两个愣头青师团，互为犄角，沿着黔桂铁路向北平行进攻，一战击溃陈素农，攻占独山，直逼贵阳，重庆震动，吓得连迁都西昌的念头都冒出来了，是为“黔南事变”。鬼子兵打得太顺，一边啃着甘蔗一边追击。日军高层担心追击太远补给和兵力不济要撤军，两个师团的军官竟然跳出来说宁可“粮弹自筹”也要打到贵阳。拜托，这时候是1944年12月了啊。

【四】其实桂柳会战也还有打得比较好看一点的战役。10月份广西东南方向的日军有个旅团孤军冒进，占领了三面环水的桂平。在中美混合空军配合下，老张用64军打了个反击，差点把这个旅团赶到西江里。但打了这么多年仗，国军“差点”就做到的事情多了去了，106师团在万家岭还差点被全歼呢，你这一仗也不算啥。后来抗战胜利，老张一度负责广东受降事务，大权在握，坚持把当初从东南打进广西，让他在桂平受挫的日军第23军司令田中久一给枪毙了。虽说田中在广东和香港作恶多端，向华公也不排除借此机会出口恶气的可能。

桂军在此役中表现很丢人，地方部队战斗力差也就算了，关键时还不肯投入用来武装游行的两个师去阻援，害得战果变成“差点”。游行来游行去，两个师都晃散了架。一个被日军附背打得丢盔卸甲，另一个退到广西西部的天峨时竟然被当地武装（其实就是土匪）抢劫，连战防炮都被抢走了，最后好说歹说才要回来。至于他们被汤恩伯部队抢劫和缴械，那是寻常事，历史懒得记，隐隐约约写上一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