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是名艺妓。
胭脂是长安城名头响当当的头牌。她善歌,善舞,善一切艺,且均臻化境,长安城里上上下下无人不因她的歌喉舞姿倾倒狂热。胭脂亦是巧笑嫣然之人,在达官显贵间舞袖对她不过常事,也由此,她在长安城里扎下深根,哪怕她数年前不过还是个初到长安的小女人。
然而胭脂只有一个怪癖。她不为任何人沏茶,包括自己。她当然可以喝茶,甚至可以说很爱喝茶,并且也对茶道有所精研。但哪怕渴得急了,胭脂也宁可只喝清水,绝不亲自沏茶,原因为何她讳莫如深。她身旁不缺沏茶的人,因而这怪癖被她很好地藏起,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比如细柳。
长安有座很高的茶楼,在众多酒楼客栈中鹤立鸡群。茶楼名晴阳,取高处见晴阳之意。取名略显世俗,但有韵味——胭脂第一次来这里时,在心底如此评价。于是这里成为她常来的地方,一来便是三年。
细柳在皇宫刺上被捕时,胭脂正在晴阳楼最高处喝茶。
那时正是正午,春日的艳阳暖融融地照下,直让人浑身发懒。胭脂盘下茶楼最高层,独自倚着阳光品茶。她自上俯瞰长安,平日的长安房屋齐整,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然而那日不同。胭脂看到街上起了骚动,她顺着源头看去,便看见皇宫。皇宫离茶楼半城距离,胭脂过去经常眺望着那辉煌的建筑出神。平常的皇宫永远肃静沉默,像是雄踞无言的铁狮。而那日的皇宫——胭脂远远看去,隐约看见其间有许多人影闪动。
她便知道是细柳去了。
她认识细柳,许多年前便认识,那时细柳还不叫细柳,只是一介普通武夫。
所以她知道细柳为何去了,也知道细柳必是抱着求死的心而去。
但胭脂什么都没有做。阳光惫懒。胭脂只是静静地看向皇宫的方向。许久后她站起,取茶叶,煮水,沏茶。
这是她入长安来沏的第一碗茶。仅仅是最普通的茶叶与水,那碗茶却香气扑鼻。
然后她弃茶下楼。徒留下那碗茶在桌上蒸出热气。
这正是:
柳枯春日尽,茶温无旧人。
不管长安的人们多么困惑抑或痛苦,但自那日之后,长安城无人再见过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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