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从楼底下上来,狂风极盛,加上小区工厂一样的楼层布局,还有几分高楼风加持的意思。
一个七八十岁的健硕老太从看起来比他小一辈的大爷手里接过支烟,背对着风打了三次打火机也没点着。怎么可能点得着嘛,那算不得枯瘦的手在胸前一兜,身旁刮过的风都给攥到手里。她索性问大爷要了抽掉半支的烟去对火,在风里认真极了。
我回到家也就往阳台的椅子一靠,听纱窗外边儿风的咆哮。因为是下午,远近楼里的灯都还在白日里藏着,于是楼也在风里安安稳稳。换作晚上的话,恐怕那些灯光、那些楼都得有几分飘摇。
要下雨了,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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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手里的《百年孤独》翻到了布恩迪亚家族的第四代,奥雷里亚诺第二刚从三千四百零八人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爬回马孔多那个日渐衰败的家里。
奥雷里亚诺第二在刚开始下雨的时候决定雨停了再回情人那里,他的曾祖母乌尔苏拉则决定雨停了就死去。谁也没料到雨会下这么久,一共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马尔克斯老是喜欢用夸张而精确的数字,搞得人心惶惶,却又丝毫不敢怀疑。
一个星期五的下午两点,一轮砖红色的太阳照亮世界,那阳光如砖末般粗粝,又几乎如水般清凉。马孔多满目疮痍,街巷间的泥潭中残留着破烂家具,被红色百合覆盖的动物骨架,都是外来人潮留下的最后遗物,他们一拥而至又一哄而散。
那些马孔多的老住户,都坐在街头享受雨后初晴的阳光。他们皮肤上仍残存着绿色的水藻,身上雨水留下的墙角霉味犹未散去。
奥雷里亚诺第二回到情人家中,看到她脸色青绿,蓬头散发,眼窝深陷,皮肤遍布疥疮,却仍忙着在小纸片上写数字,准备经营彩票生意。奖品是她在四年孤守的雨中用怒气喂养的母骡。
窗外吹过的风不知何时起混入了好多寒意,恰好在看完这一章的时候搅了我一身,雨点摔在纱窗上又透过网眼叠在我面前,书上、桌上和手上。我关起一半玻璃,开始想象这雨也如马孔多那样下个不停。
这座城市会怎样呢?先是大规模的公司歇业,社会生产停滞,超市被洗劫,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离开便被困在了各自的居所;接着浓郁的潮湿一边啃噬建筑,一边入侵人的皮肤和脏器,人们渐渐对死亡习以为常;再后来人人如孤岛,绝望地倚在青苔层叠的窗户上等待拨云见日,以及投放物资的运输机(如果能飞进这滂沱大雨的话);最后这肮脏的泥潭浸泡着一座城市和满城的死尸却又被不断的对流的蒸气和雨水净化,说不来是自然覆灭了人造还是真正达成了天人合一。
会有人活下来吗?也许不用考虑这个问题,毕竟枯燥的想象和毫无前景可言的展开在马尔克斯面前着实可笑。我只能抢在马尔克斯编造马孔多被飓风卷走的神话之前抢先让大雨直接让这座城市覆灭,干脆一点儿痕迹都别留。
若干年后,运输机再次习以为常地出现在这座城市上空,只会像历史书里写的那样将此处视作自古以来的垃圾场,生活在泥沼间的野兽和精怪为垃圾处理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还是接着看书吧,听说乌尔苏拉颇费了一番工夫,才兑现雨停就死去的诺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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