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们住什么
文/隋广华
我一周岁多点,落户到离出生地12华里远的姥姥家一一太平地乡五十家子大队第五生产队。
记事以来,第一印象是,姥姥家住的是土房子。房顶是弧形,俗称“车轱辘圆”。
这种房子,墙壁是用湿土夯筑而成,墙基宽近一米,按今天眼光看,抗震性强,甚至能耐受一定时间的洪水而不会垮塌。屋顶每年夏天入伏前抹一遍。抹屋顶的泥,由扒炕后的陈年土坯捣碎加水浸泡和成,而且加了大青盐水,黏合力特别强。抹后不裂缝,特别能防雨。而且年年抹,年深日久,屋顶近一尺厚。赶上连阴天,雨下上三五天,院子里积水盈尺,需要用水瓢往外㧟,而房顶却一点不漏雨。令人惊叹。
那时候,有一句说法,叫“房子盖上盖儿,活计去一半儿”。这是实情,打墙、拖坯,上笆这些累活之后,还要垫平夯实地面,安门窗,盘锅灶,搭火炕,吊天棚。这是装修。至于装潢,那就是用黍糠做穰秸和泥,把内室墙壁抹得光滑而平整。卧室则可以奢侈地贴上旧报纸。
这样的房子,保暖性较差。到了冬天,外屋(门厅兼厨房)北墙上因水蒸汽遇冷而结成厚厚的白霜,过年扫房时要很费力气,才能扫掉严霜,露出墙皮。屋角的酸菜缸要用毛毡围起来,当中填满铡碎的干草,才能使酸菜缸不致于结厚冰冻裂。即使如此,要吃酸菜时,也必须用菜刀尖角戳破冰层,如达里湖冬日捕鱼般捞出黄色冰层下的面黄肌瘦的酸菜。
三间正房是主建筑。院子的东南,是羊圈;西侧靠伙墙搭建起一个单间,屋顶西高东低,像过去工人戴的前进帽。它做仓房用,里面放木柴、农具等杂物。这个单间俗称马架子。刚分家另过的穷苦人家孩子往往盖不起正房,先搭个马架子凑合着住。
那个时候,一般农户,只要有三间干打垒土坯房,卧室里再有三节红木柜,院子里干净且家具摆放整齐有序,就会被认定为会过日子的人家,有资格给儿子说媳妇了。
白天,姥爷去田里劳作,挣工分;姥姥在家里做针线,缝破补烂,养猪喂鸡,养花种草,绣凤剪龙。到了晚上,近二亩地大的院子,榆树枝条编的大门把小偷野狗关在门外;黑漆木板门把农家的喜怒哀乐藏在屋里。
素朴平常的日子就在春风夏雨秋月冬雪中缓缓走过。
七十年代,因为老姨在煤矿上班,家里经济条件好一点了,车轱辘圆房子成为历史,取而代之的是三间起脊式瓦顶房屋。房子前脸,破天荒地出现了砖块的影子一一房檐下两面蓝漆杨木框玻璃窗子的两侧,砌了几层砖,刷了棕红的砖色,又用白灰勾了砖缝,格外美观显眼。面对正房门口往右上方看,有一处凹进去,类似灯窝,其实那不是灯窝,而是姥爷按老礼儿预留的神龛一一天地爷儿的神位所在。吕刚大舅60多岁了,每年正月一定来给姥爷姥姥拜年。而且必按老礼儿行事一一他走进堂屋,一定面朝神龛方向跪下,朗声说道:“给三姨三姨父磕头了!”姥姥姥爷忙喊“快起来!那么大岁数了,问个好就行了”。我急忙从旁相搀。
为了省电,姥爷把东屋与堂屋当中的墙壁掏出一个长方形的洞,25瓦的白炽灯就挂在洞中,一灯管二:厨房卧室。那时叫细水常流,今天叫可持续发展。
堂屋的北面,西侧是糠仓子,离糠仓子不远是一口泔水缸,残汤剩饭,加上各种糠,全部喂猪,点滴不浪费;东侧是煤仓子,隔开一靠东墙,是酸菜缸和水缸。那时候雨多水足。至于食品蔬菜保鲜,夏天,是用绳子拴上,深深吊进大口井里;冬天么,有深深的菜窖,因为温度、湿度适宜,土豆、大萝卜、胡萝卜、新鲜白菜都可久储。至于猪肉,腌制成腊肉,平时待客,夏天炖豆角吃,都绝对是美味。这些都是农家小院留给我的美好回忆。
80年代初,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西侧马架子拆除,沿伙墙从北向南依次是驴圈库房草屋子。大门也砌了门垛,换成了刷蓝漆的铁大门。
95年,姥姥去世,她没有住上第三代新房。
2001年,姥爷去世,他住上第三代新房仅8个多月。那四间砖瓦结构的新房子,我从拆迁、建筑、装修,到入住,历时一年,毛投入50000多元,彩磨石地面,前脸一律铝合金门窗,六室一厅,使用面积120多平。
院里有树龄至今40年的大枣树,还有三种苹果树,一株杏树,一株李树,一株桃树。
这所宅院,我住了10年,就被合乡并校的大潮裹进了城市。老屋易主,如树拔根。
老枣树,不知你身体如何?替我扎住根,留住我近50年的记忆与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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