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 畏 文 学
—— 写在《散文选刊》第二届作家班后
文丨夏梓言
生活是一张网,有无数的触须。
文学是织网的线,它触摸的是生活的本质,是人性的善恶,是灵魂的温度,是盛开在写作者内心深处的、隐秘的花朵。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尘世的复杂,邪念,贪欲,使得我们的心灵逐渐从一尘不染变成了污浊不堪,以至于那真诚,热烈的赤子之心失却,再不复自然,倒多了一些功利,人情冷漠,世事不明,令灵魂空虚,漠然犹如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曾经的我便是如此,浑浑噩噩,萎靡不振,直到遇到了文学,才从苦海无边里,看到了苦尽甘来,我用文字来填补受伤的灵魂,用文字来抵御一切的风霜,用一颗热爱文学的心让自己热爱人间烟火。
前人讲:文学本源生活,它又高于生活。
当时愚蠢,不知何意。
也曾于现代文学馆冰心先生雕像前,常常思考一个问题:什么是文学,什么是写作,文学和写作最大的社会功能是什么?今天从刘庆邦老师这里寻到了答案。文学是在欲望发酵、没有耐心、急吼吼的时代,是在人的精神流离失所的地方,帮人找回精神的家园,帮人洗涤内心的污渍,帮人固守心灵的纯净,帮人回归灵魂的故乡!在物欲横流的风物日常里,在广阔的文学世界里,写作是一种记录,一种表达,一种体会。
与山东省艺术家林老师合影通州区的午后,时光淡漠,文学蔓延,生命在纪念、在淘洗。
隔着洁白,薄如蝉翼的窗纱,一个人安静得坐在宾馆大大的落地窗前,放下杂念,用心聆听着上午刘庆邦老师的讲座录音。刘庆邦老师是当代著名作家,中国作协全委、中国石油作协主席、北京作协副主席,是一位很质朴的作家,也是我非常敬仰的一位作家。
刘老师说,小说、散文的创作是人对现实世界,理想世界的一种直接的表达,它对人性,对生活的逆反、服从,都是作者通过细节描写来呈现的,一部或者一篇作品的好坏与完美,细节的描写是非常重要的。他说,一个抬头,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转身,一个思想,一个理念,一个气围,一个闪光,一个微笑都是我们创作最好的细节点。好的细节会在你脑海里存着,不会忘记,不会烂掉。他说,情节是框架,细节是内容。情节是因是果,细节是从因到果的过程。情节离不开细节,细节也离不开情节。两者之间,相铺相成,相得益彰。比方说,一个人的一生,从生到死是情节,那么这个人一生中的童年、恋爱、结婚、生子、晚年就是细节。这个细节里面有酸甜苦辣,有柴米油盐,有人情冷暖……它包罗万重又气象万千,我们看事物的细节找故事,看世界的细节看万物生长。
不得不说刘老师的话极为精彩,在心里我时不时地为其拍案叫绝!这是一堂别开生面的课,我感觉自己像是沙漠中行走的骆驼,寻到了一汪清水,我要尽情地灌个满肚。
有人认为,一篇文章是用加减法写成的;有人认为,一篇文章是用控制法写成的;刘老师认为,一篇文章是用生长法写成的,是走过时间,一点点长大的,像一株植物,接受阳光、雨露、灌溉、剪枝,才会长得完美,从而会开出鲜艳的花,结出饱满的果。一篇好文章,是生长在作家心里的,善念、纯洁的心灵,是一篇好文字生长最肥沃的土壤,一篇好文章要打上心灵真善美的烙印,从心底流出来,才是属于自己尽善尽美的好作品,而好作品的作者必定是一个“心重”的人,比如杨绛、莫言、贾平凹、余秋雨他们就是。讲到这里,刘老师还给我们讲述了一个他自己的故事。在1960年,也就是三年大饥荒的时候,刘老师的小弟弟五岁了,但凡提到五岁的小孩子,人们眼前肯定会出现一幅活蹦乱跳、你追我赶的画面,因为这些是条件反射,但刘老师的小弟弟跟这些通通无缘,这些不属于他,原来他从出生到现在就一直都没有走过路,换句话说应该是走不了路,因为三年大饥荒,没有吃的,没有喝的,导致他严重营养不良,而害上了软骨病(旧时也叫佝偻病),五岁了还不会下地行走,又因为他驼背,腰上鼓了一个大包,只能坐在地上用手支撑着自己,用屁股往前挪……对于一个连站立都成问题的人,就更别说疯狂地跑了!一个下雨天,家里所有人都往屋里钻,而唯有他却往外面趴去,在场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刘老师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这一幕懂得其中之意,心里五味杂陈。一是因为他不想别人都看着他;二是他渴望得到别人关注,故意这样做,从而吸引家人的眼球。他生的模样不好看,又不会走路,所以刘老师他们都不喜欢跟他玩儿,总是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那天放学,刘老师刚到家门口,他就喊:“哥哥,哥哥,你带我一起去玩儿吧!我想跟你们一起玩儿,行吗?”刘老师很无奈:“你不会走路,我怎么带你去玩儿呢?”弟弟低着头再没有了更多的语言,又是一个下雨的天气,大家都在家里忙着干活,母亲突然发现小弟弟不在,便问:“小弟去哪里了?”片刻只听到大门后啪的一响,再一会儿便看见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的他来,他慢慢挪动身子,坐在大门那里,母亲说,“儿啊,你站起来走两步吧,让你哥哥,姐姐们看看,你到底能不能走。”他把身子往后移了移,手扶着门槛儿,身体向上站,他的双腿拼命的颤抖着,像是身上有千斤重的东西压着,慢慢的汗珠就从他的额头上冒了出来,从脸颊两侧滚落,用很卖力气脸被涨得通红通红,外面屋檐上的雨水滴像是一根没头丝似的,不停歇,而他的双腿颤抖的跟外面屋檐下雨水滴的状态是一模一样的,一直不停的抖,终于他用尽了所有的气力从门槛哪里开始,两三步扑向了母亲的怀里,母亲摸着他的小脑袋,含着泪说:“儿啊,我的儿啊!你还是死了吧,死了吧。要是我走了,你可怎么办啊?你活着只能受罪,受折磨,还是死了吧。”他没有说话,没有嚎啕大哭,只是一个劲儿的流眼泪,也跟外面屋檐下雨水滴一模一样,后来,在一个端午节的下午,刘老师从外面回来,还没进家门,他就听到了满屋子的哭声,刘老师猛然地意识到了什么,是的,弟弟走了,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地就这么睡过去了,进屋后,他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因为父亲去世了,自己作为家里的男子汉,要坚强一些,可是有些情感人往往自己是无法控制住的,最终刘老师还是哭了,这一哭就不得了。想起过去的往事,想起我不带他玩儿,想起和他争吃的……撕心裂肺,痛切心扉,以至最后哭得浑身抽搐,手脚冰凉,在屋子里倒了。母亲哭着大喊:“天啊!我的小儿子走了,怎么又要带走我的另一个孩子啊!”幸运的是刘老师并没有像弟弟那样,而是哭的昏厥了。那天起,母亲得出一个结论:刘老师是一个“心重”的孩子。并告诉其他人说:“我要是那天死了,可千万别让他哭的那么厉害啊,要是哭出个什么来,可不好了啊!”
一语道破,铭心刻骨。
对于“心重”一词,大多数人看到的第一反应可能都会以为是心眼小,爱钻牛角尖,遇到什么事情想不开,放不下造成的一种心重,甚至说心重可能是一种比较消极的心理状态。其实否也。心重是一颗善心,一个人的敏感,一份真诚的情愫,一种责任,一种承担,还有一个人的慈悲与信仰。
与散文大家蒋老师合影世间没有一片相同的叶子,没有一朵相同的花,人亦是如此。每个人都不一样,有的人就是心重,有的人就是心轻。心重的人在一些具体的细节上都能够表现出来,例如说心重的人关门都比较轻,就是心重的人手轻;在桌上放一个茶杯,他都会轻轻地,不让它发出声音来,由此可以判断出这是一个心重的人。如果他关门“咣”的一声,就可以判断出这个人是一个心轻的人,不是一个心重的人。就是说,心重的人动作都是轻的,心轻的人动作都是重的。
刘老师告诉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个作家有心重,心轻的一面那是必然的,然而心重的人更适合写作,更容易成为一名好作家。如果一个作家他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那么这样的人很可能就成不了大家,只能做一个碌碌无为的写作者。一个好的作家是一个心重的人,唯有这样,写作的时候才能将灵魂参与进来,写出超越自身极限,有分量的作品。
愈发的觉得刘老师的课,将会影响到我今后的写作生涯,甚至是一生的写作路程。
“我所说的虚,不是虚无,不是虚假,不是虚幻,虚是空灵、飘逸、诗意,是笼罩在文字世界里的精神性、灵魂性和神性。那么,我们怎样才能够把虚构的东西作实呢?很简单,就是写我们所熟悉的生活。我们选择什么样的题材,结构什么样的故事,包括使用什么样的语言,一经落笔,对生活的看法就隐含在作品里面了。”“每一个作家在生命深处都是悲凉的、悲痛的,生命就是个悲剧,作品都是表达作家脆弱的感情,直正好的作品,它应该是柔软的”“每一篇散文都是从心灵出发,从灵魂出发的”“好的散文是从回忆中来的,写作的过程是回忆的过程,从记忆的仓库里寻找要写的东西。”“写作前,回忆是沉睡的,写作的时候就要把它强制的调动起来”这一句句、一段段精短的话语,将会是我写作思考的源泉,我写作的养份,也必将是我带回去给胡风文学社所有孩子们的文学营养与写作经验。
二0一三年诺奖获悉,俄罗斯一位82岁的老太太爱丽丝·门罗获奖,老师刘彩燕给我们讲“获诺奖作品的三大要素”时,这样评价一部好的文学作品:一篇好的文字,会激发读者的想象,会走神,会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会让你的思想走得很远,会让你一下舍不得看完,会让你得到一种灵魂放飞的享受,会让人感觉余音绕梁,唇齿留香。请允许我用彩燕老师这段话来评论刘庆邦老师的课:听他的课,听着听着,会激发我的想象,会走神,会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会让我的思想走很远,会让我不舍得一下子听完,他就像一座火山,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前些年,在北大、北师大、鲁迅文学院听过很多文学大家的课,铁凝、何建明、莫言、李敬泽、叶文玲、曹文轩、张抗抗、王安忆、李一鸣等等,但真的鲜有像刘老师的课这般,让我听的如此出神,哦,不!应该是身临其境,不愿走出。他的授课如同他给我留下的印象一样,质朴,幽默,他的语调总是那么的不温不火,缓慢平和。在他那与他人不同的讲述中,我总能感知到一种惊人的文学底气,在心中奔涌,我很清楚的知道那是一个优秀的作家内心的丰富,而那种丰富是无须语言来修饰的,即使是轻描淡写,平铺直叙,可透在骨子里的浩然之气与大家风范,却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刘老师就是。
生命这个东西很有意思,人往往越珍惜,越喜欢的事物啊,它在生命里就愈发的显得脆弱,易逝,就像这一个多小时的讲课录音,一眨眼就过去了。享受的时光短暂,影响力却是永久的,我打开写作本,想用文字记下这些感悟,感动,思想的碰撞,还有现在的北京,让这一切瞬间永恒,翻开笔记本的时候无意间翻到刘老师上午课后给我写的一段话“中国青年散文星星之火,必将燎原——夏梓言。”很惭愧,我是如此的渺小,在中国90后作者中每每看到张佳羽、王安忆佳等,我就连头都抬不起来,又哪里敢说是自己是燎原之势呢?
突然想到,前年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德高望重的林老先生送给罗小葶、予望、莫小闲、原筱菲、夏梓言、方慧六个人的五个字,老先生说:“要厚积薄发。”我若有所悟,这两年,我一直记着这五个字,要厚积薄发。对于写作这个领域而言,我还很青春,很年轻,很无知。所以我知道,每一个写作者都试图在用文学来抵抗岁月,抵抗生死,抵抗虚妄,要想让自己的抵抗变得坚实有力,随着时光的磨砺,写作者也通过文学在慢慢修行,文字从最初的豪情万丈,创作高峰转变为厚积薄发。其实刘老师他也懂得,所以他将中国青年散文星星之火,即将燎原中的“即”修改成了为“必”,面对这一个个大家的教导,我的心是颤抖的,每一次来北京,我总能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的文学力量在环绕着我,我很明白那是心灵深处的慰藉与感怀,那是林先生、刘老师们一次又一次给我的一种呵护,一种前辈对后来者扶持,厚爱的感动,一种来源于内心欣喜的感动,一种从生命的角度对文学无比敬畏的感动。
与著名作家刘老师合影文学是一粒充满希望的种子,需要用真情,汗水和泪水浇灌,它才能长大,开花、结果、尽管这段过程,会苦,会累,曲折而又漫长,但我仍旧愿采撷下,种植岁月里,坚守,传播。
不为别的,只因文学是我的朝花夕拾,是我的生命,我的妻!
刹那间,想起法国著名作家罗曼·罗兰说的一句话“想要把阳光播撒到别人的心里,总先得要自己心里有。”
铭记,感恩。
我深深的懂得,二0一七年余下来的时间里,我要静下来,沉下去。
去触摸,去回忆,去记录,去思考。
还有就是用一颗敬畏文学的心去写作。
(原文刊于《散文选刊》原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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