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是个丰收的月份,田里满是金黄的、颗粒饱满的稻穗。乡亲们脸上都洋溢着和稻穗一样颜色的笑容。阿星脸上也出现了少有的笑容,但阿星的笑容,和稻穗没有关系。阿星的笑容,和收到了市实验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有关。阿星终于考上了,他所有的努力兑现在这张很薄但很珍贵的通知书上。
阿星结束了五点起床、十一点睡觉、根本睡不够的初三生活,结束了食堂的馒头时常夹着生、稀饭里总有苍蝇跳舞、白水煮的白菜全是菜帮的初三生活,结束了每周都要回家一次、问醉酒的父亲要一周22块钱生活费的初三生活。
市实验高中作息宽松,食堂饭菜便宜又香甜,每个月只有一个周末放两天假,方便学生回家,其他周末都只有一天假。一天假的时候,离家近的同学可以回家,离家远的同学,会用这一天的假期,逛逛两岸秀丽优美的沙河,逛逛两旁小吃数不胜数的美食街,逛逛走路十分钟就能到的免费但有山——虽然只是小假山——有水的人民公园。
自从入学以后,阿星每天的心情都很好,这是他理想的高中生活。高一课程并不紧张,对于经历过魔鬼般初三生活的阿星来说,完全游刃有余,甚至老师在讲到第三章的时候,阿星已经自学了第五章、顺手把课后习题也做完了。阿星在学习之余,还会在只有一天假的周日里,去超市买几个橙子,坐在紫藤园里,边吃橙子边读《哈利波特》。
一个月的高中生活即将结束,阿星迎来了高中第一次月考,高一不分科,文理一起考。
成绩出来了。阿星总成绩第12名,英语年级第一,政治年级第一,数学和物理也上了光荣榜。年级共1100人,对于这个成绩,阿星很满意。阿星心想,英语拿个第一名不意外,这是自己的最强势学科,但政治也考了个第一,挺惊喜的。阿星甚至觉得,没怎么学都能考到这个样子,未来考大学还不是信手拈来?想着想着,阿星不由自主地呵呵笑了。
成绩公布后的第二周,全年级以班级为单位,开本学期的首次家长会。
阿星兴奋地给父亲打电话,说下周家长会,请父亲来参加。阿星父亲没有参加过高中的家长会,更确切的说,没有参加过家长会。因为阿星所在的村里的小学,没有家长会。阿星所在的初中,除非学生有盗窃、打架斗殴等行为,班主任才会单独请家长到校约谈,否则也没有集体开的家长会。
阿星这几天的心情更加好了,阿星觉得,考了这个成绩,父亲一定会很开心,说不定就能给阿星买一双双星的运动鞋!
家长会安排在下午。中午的时候,阿星把自己的座位整理的一尘不染,连桌子上的教科书和题集都摆放得整齐无比。阿星觉得,成绩不算什么,考试并不太难,要让父亲满意,桌面整洁度也是一个考量标准。阿星把桌面擦了又擦,将桌面上的书、练习册、甚至文具盒,都小心翼翼地重新整理。一切完结,阿星用右手食指在桌面扫了一下,对着阳光检查,一点灰尘都没看到,便点点头,满意地笑了。
午饭后,校门口聚集着接家长的高一的学生,有的兴高采烈,有的眉头紧锁,有的唉声叹气,有的默默抽泣。阿星也在门口等父亲,他脸上的笑容从中午就没停过,他想象着父亲满意的表情,想象着父亲对阿星频频地点着头,想象着父亲高兴地带阿星去买双星的运动鞋……
突然,一个晃动的身影簇拥进校门,微胖的的身子上方,一张红彤彤的油腻的脸出现在阿星面前,父亲到了。闻到父亲身上浓烈的酒味后,阿星的得意瞬间减半。阿星知道父亲每天醉酒,但没想到的是,第一次家长会,父亲竟然酒后来参加。
阿星扶着歪歪扭扭的父亲走着,一路晃晃悠悠。阿星首先带父亲看了光荣榜。光荣榜分了许多张,分别为总成绩、语数外等单科成绩,最大的要数总成绩那张了。阿星先后向父亲指了总成绩、英语、政治和数学几张光荣榜,重点把自己的名字指给父亲看。阿星父亲看后,并没有露出高兴的面容,指着总成绩第一名说,“你离第一名,还有40分的差距啊!还需努力!”阿星的情绪再次走低,但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扶着父亲,往教室走。
阿星扶着父亲慢腾腾挪进了教室。班主任看到阿星的原本微笑的脸,在阿星父亲逐步走进后,慢慢凝固了,鼻子轻轻闻了两下后,眉头轻皱。
阿星尴尬的和班主任打了招呼,并扶着父亲坐到座位。阿星父亲坐下后,问阿星有水吗,阿星把自己经装满了水的杯子递给父亲。阿星父亲喝了一口后,便咳了一口气浓痰,还未出口。班主任原本凝固的脸,原本皱着的眉头,瞬间展开,双眼睁圆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然后,阿星父亲便把那口浓痰吐在了自己座位的右下方。
班主任的两片眉毛即刻又锁在一起,阿星的脸上,已看不出表情了,时间仿佛已经停止。
阿星父亲习惯性地用右脚把那口浓痰逆时针擦拭,意欲撵平和消散,但教室地板不是水泥地或土地,是纯白色瓷砖。光滑洁白的地砖,被阿星父亲的痰染得有些泛黄。
阿星的眼睛和班主任对视了一秒钟。班主任眼里,是疑问和惊叹。阿星眼里,是无奈和绝望。班主任示意阿星先出教室,家长会马上开始。
离开教室后,阿星不知道去哪,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走着。
有同学问阿星,“阿星,去网吧吗?”
阿星抬起头,犹豫了一下,“嗯……去。”
本不怎么玩游戏的阿星,决意将手机关机,让自己沉浸在游戏里。
时间在游戏里的时候,走得是最快的。从网吧回去后,阿星漫不经心回到教室,教室里已寥寥无人,家长会已结束。阿星恍惚的大脑慢慢回归,才把手机开机。好多条短信,短信大多都带有骂街的词,其中有:
“妈了个*,老子给你打那么多次电话,你关机?我走了!!!”
看到这些短信后,阿星满眼繁星,血液从心头以外的所有地方涌上心头。阿星右手举起手机,像是要砸碎这命运的杂碎一样,往地上全力一摔,碎片飞溅。随着阿星摔手机时“啊!”的一声大吼,教室里零落的几位同学都表现出了不同的惊恐,有个女生也跟着尖叫了一声。摔碎手机后,阿星再也无法压抑爆发的情绪,趴在桌子上,任泪水像决堤了的洪水一样翻涌。哭过以后,阿星用袖子把脸擦干,再把桌子擦干。至今阿星都不知道是哪位好心的同学,竟然在被摔得七零八落的手机零件里,找到了手机卡,默默放到阿星的桌角上。
此后,阿星第一次尝试抽烟,且学的很快,两周的时间,已经能够和老烟民一样,从容点烟了。凡事讲究平衡,抽烟的技能学会了,学习的技能就下降了。阿星的成绩已经迅速下降到200名以后,就连最令阿星引以为豪的英语,也像有地心引力一样,持续下落。
虽然成绩日益下降,阿星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快乐,因为再有家长会,阿星会和班主任恳求,避免自己家长参与。班主任知道其中的缘由,便默许阿星的意愿。
高考结束。阿星被一个普通二本大学录取,阿星向父亲说了录取情况。阿星父亲只回应,“就一个二本?”不同意阿星就读。
经过班主任、阿星的几位同学反复劝说,外加阿星下跪苦苦哀求,阿星父亲终于同意,并马上张罗在村里放电影,以“儿子中榜”为由,在家摆升学宴,收的礼钱有数千元。父亲问阿星,阿星的母亲、姨妈那边是否有所表示,阿星不敢隐瞒,立刻把母亲、姨妈等人给的“升学礼”——共计5000余元交给了父亲。临开学,阿星父亲给阿星拿了6000元,训诫道:上了大学,得好好学习,不能贪玩,花钱省着点!
半学期后,阿星获得了校级健美操大赛三等奖。阿星向父亲邀功的时候,父亲一口一个“妈了个*”地叫骂,说阿星不争气,不好好学习,搞他妈的什么健美操……阿星全身的血液再次往脑袋上涌,没等父亲说完就挂了电话,关机。这次,阿星没有摔手机。
此后阿星便不再向父亲索要生活费,因为阿星申请的助学贷款,已经下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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