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的线条

读帖，读着读着，悟出一个道理：书法的线条，不是写出来的，是养出来的。

就像养闺女，一天两天，没有什么变化，一年两年，慢慢就有了变化，七年八年，就是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了。多年不见的长辈，冷不丁突然见到，一定会惊呼着比划闺女从前的样子，连声感叹时光的神奇，只有做家长的自己知道，其实，每一天都很漫长，需要三餐的饮食，每一餐，需要菜蔬搭配，保证营养的同时要爽口悦目，每一天还意味着上放学的接送、意味着孩子做作业时的陪伴和辅导、意味着好不容易盼到了周末，还得跟孩子一道赶赴各种各样的辅导班。每一天的营养和学习，都不可以缺席，所以孩子的成长，很艰难，很辛苦，很漫长。写字也是这样，别人看不见的时候，你得练习，你得揣摩，你得把时间和精力，用来养育你的线条。没有长时间久久为功的养育，线条就不是你家亲生的，换句话说吧，就算是你亲生的，你也对不起她，因为她明明可以长成美美的样子，且有内涵和神韵，而你却让她神采俱废不堪入目。书家的线条好，首先说明书家是有爱的人，只有像爱人一样爱写字。才写得出好的线条来。

这当然是读帖带来的乐趣。但是，读帖也往往让人绝望，人家的线条那么好，好到你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再好了，你还练什么练、写什么写啊。是啊，为什么呢？要回答这个问题真的很困难，不知道知名书法家是不是有足够强大的自信，在历史的经纬上，来跟古人一决高下。我想，跟古人比书法，一定是很蠢的，并不是说古人就一定不可以超越，而是说，你非得要把超越古人的那个人定位于你自己，那就太蠢了，你想啊，3000多年前就有写字这一说了，3000年总共产生了多少中国人啊，而3000年间，写字是修身致仕的基本功，古时候又没有游戏啊娱乐啊旅游啊什么这些可以分心，一天到晚就只能读读写写什么的，可以说古人写字练习的时间是远远超过现在人的，所以但凡读书人，书法大抵都是不差的——即便如此，书法史上数得着的人又有多少个呢？想跟青史垂名的书法家比美，真的是需要一件极其考验智商的事情——智商不低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一般不会去这样想。但是，是不是因为古人写得太好，我们就望而却步，不去练习了呢？其实不然。只要换一个角度，一下子就可以想明白。打个比方，假如我们认为苏琪是世界上无可置疑的最美丽的女子，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超越她，那么，是不是世界上所有的女子都自暴自弃、蓬头垢面呢？肯定不是这样的。女为悦己者容，更为自己的好心情而容，世界上有排名第一的美，为什么又不可以有排名第二、第三的美呢？更何况美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因人而异、没有绝对的高下之分的。舒淇你美，很好，我也要美，大家都美，都能感到满满的自信，美美与共，天下大好。写字也是这样。别人的、特别是古人的字写得好，非常好，我以之为楷模，学习、揣摩，手摩心追，在这个过程中，感受进步的快乐，而有朝一日，写出的字也有了自家的风采，自家越看越喜欢，别人也觉得你写得好，赞美我，艳羡我，于是我又感到由衷的快乐，而生命中的快乐，不就是我们生命中最珍贵和难得的东西吗？如是我写，日复一日，像对待亲人一样对待笔下的线条，终有一天，线条一定能成为自己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