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呆在老家的最后一天,回到城里,意味着这个年也将结束。以往初二就开始吵着闹着要回到城里了,原因很简单,没网。最荒唐的一次,是我老蓝家没一个孩子回家,杀了一条鸡没人吃,拎去宗庙拜了又拜,鸡皮黄澄澄,乍看着有点瘦小,磕碜极了。这大抵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忘了父亲有没有呵斥我们。
今年我有点不想回去,当然了,一部分是因为有网,另一部分是我以往都会有的纠结与留恋。老家很安静,蓝天青山的,水是地下泉,泡出的茶极为清甜。我喜欢坐在楼顶,沐风远眺大半个农田,鼻间没有一丝奢靡烂火,除去树叶沙沙,万籁唯心声尔。
父亲去年买了个鱼塘,至今还在挖掘引水中,他早早就计划好如何度过晚年,待过两年,老弟毕业有了稳定工作之后,他决定天天蹲在鱼塘钓鱼,如果钓不到,他会把水抽干,卷起裤脚拿着大麻袋跳下去——收鱼。当时他声情并茂地说着,我差点没喷出一口饭来。除夕那天,他带着我与夏姐去水库,一个人划着木船下水打鱼,就算那天阳光正好,远看也还有些雾蒙蒙。每个多情姑娘脑子里都会有这么一幅画——宽水矮山,渔人与一叶扁舟。如今舟上主角成了父亲。从前,我们整个村子是在水库底下的,后来发了大水,淹没整个村子,这是一段历史,父亲也不曾多说。隔着盛满视觉的水,起伏温柔的山里,先辈在那深处长眠。
种菜,养鱼,养鸡,养鸭,如果你们想吃绿色的,一百块钱卖给你们,但如果嫁得太远,那我也没办法。父亲这么说。
他有肾结石胃病,年纪一到,高血压不可避免,因此在吃的方面尤为讲究,作为家里的煮父,我们也跟着挑挑挑,排斥一切高热量的垃圾食品,低糖,少盐。大学时候,跟着舍友们吃饭,清淡得她们都以为我要成仙。而这种种大病小痛,可以追探到父亲的少年时候,奔波各处做生意,带着母亲,一路积累风霜,而后逐一显露。
去年清明陪他去了趟医院,都是喝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三七花泡茶闹的。下雨,有些冷,他坐在医院打了一晚上的针。那时我临近实习,想去珠海,终究没有开口,直到回家上了车,车窗隔绝外界的风雨噪音,路灯微微,他的轮廓更为消瘦,窄静得让人把声音又降低几分:要实习了,同学们都去了广州,你安排我去中医院好吧?就在家门口,近着。有些东西其实根本不需要耳提面命,只消你把她变得善良柔软,不经意间,她总会顺着你。我不忍心远走。
对于父亲,我一直没想过是什么样的情感,很多时候我觉得相比于母亲,我更亲近与他。他是个逗比,满腹金句,段子信手拈来,亲戚好友不得不服他一张能把杂草说出花来的嘴,他常说这世道就是靠一张嘴吃饭,口才好才是硬道理,我也跟他学过,奈何啊……
买了新衣服裤子,问他好不好看,他瞥了一眼总会说,好过没有。给他买了零食,问他好不好吃,他还是会说,好过没有。以前最讨厌他这句话,问他分明就是为了得到赞扬,但最后,我也变成他那样的,老妈问什么,我也都是一句,好过没有,然后笑眯眯地询问他是不是这个理儿,他点头表示极为认同。
父亲劳碌一生,他总有他的道理歪理,有我永远也学不来的某种气质,从容调侃,淡然庸俗,如生长于山路边的狗尾巴草,高矣秀矣,野矣粗矣。这大概也是我尤想把自己变成斯文屌丝的原因。
高中时闯过一次祸,被停课一周,那会儿在他面前嚎啕大哭,想想都觉得丑。
我爹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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