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袭

初中的前两年，我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孩子。

我在乡下的初中读书，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放学后去村子里的破房子中寻宝探险，爬到屋梁上去搜罗几个铜钱玩。或者是在课堂上巧妙地躲开上课的老师的目光，偷偷地跟小伙伴们一起吃一毛钱两根的辣条。再或者就是课间的时候，在学校尘土飞扬的空地上跟小伙伴们角力、疯跑、游戏。

至于学习，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它的意义。

我初二的那一年暑假，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天，在县城里上高中的姐姐突然回到了家。她进门后很反常，没有跟我玩闹就把自己锁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当时的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随后的几天却能明显地感觉出家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很压抑。

饭桌上，父亲不再说笑，爷爷只是一个劲地抽烟，母亲和奶奶也总是紧锁着眉头，而姐姐则是常常红着眼眶。

大家躲避着彼此的交流，总是匆匆地吃完饭，再匆匆地回到自己的房里。

在那段时间，我偶尔能够听到父母的房间里传来低声的争吵。而那争吵也总是像被石头紧紧压住了一样，我需要用力竖起耳朵，才能隐隐约约地抽出一星半点儿的词语——“上学”“钱”“打工”。

几天之后，这种沉默成为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习惯，家里的气氛也逐渐凝重到了极点。我明白自己的玩乐行为跟大家的心情格格不入，便一有时间就逃出房间，在院子里度日。

那一天傍晚，家里像往日一样安静。父亲母亲和爷爷下田还没回来，姐姐和奶奶像往常一样在屋里烧火做饭，而我则正在院子里耍着收集来的铜钱。突然，奶奶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别想着回去复读了。”奶奶在灶台前，对正在拉着风箱烧火的姐姐说道。

姐姐依旧红着眼睛直直地盯着灶膛里的火苗，不吭声。

“你得明白，你还有个弟弟——”奶奶停下手里的活计，心里虽然难受但却坚决地说完这句，便哽住了下文。

终于，姐姐的眼泪冲溃了眼眶，她伏在自己的腿上哭出声来。

奶奶的话像一道闪电，在击溃姐姐千疮百孔的防线同时，也击中了我的心脏。

我被钉在原地，大脑嗡嗡地直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燃烧着。屋里传来姐姐和奶奶的抽泣声，像六月的梅雨笼罩在我心里，久久挥散不去。

那一刻，我终于从懵懂中醒来，接受了这个事实：

姐姐高考落榜了，而我则让她失去了从头再来的机会。

回顾过去，我发现自己就是在那一天长大的。我开始为自己从前的顽劣感到悔恨，为自己让姐姐失去复读的机会感到内疚。

第二天，姐姐打包离开了家，去外地的亲戚那里打工。而我则放下了年幼的无知，开始了真正的学习。

姐姐走后，我把她的书和日记都找来，一页页地认真翻看。在那里面，我看到了一个我不曾认识的姐姐，还有一个令我向往的世界。于是，姐姐放弃复读给我带来的内疚，以及家人孤注一掷的期望所带给我的压力，都在我的心里慢慢凝聚成为一股坚韧的力量。

初三开学之后，我像是变了一个人。我不再去理会课上的那些恶作剧和课下的游戏。放学之后也不再去探险寻宝，而是匆匆回家完成功课，再找时间一遍遍地复习。

慢慢地，我的成绩开始好转。我在老师和同学的惊讶中，静静地前行，在初三开学后的第一次考试中，考到了年级第二名。

考试后的家长会，是我人生第一次有印象的家长会。

那天下午，我在教室外的花坛上静静地坐着。秋风很凉爽，吹落了花坛旁的柳叶，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金黄。我远远地看见母亲骑着大金鹿进入了校园，脚上还穿着浇地的靴子，溅着泥点的灰色外套还挽着袖口，没来得及放下。

我平静而且坦然地迎接母亲的微笑。在那微笑里，我仿佛看到了太多的东西——

父母低声的争吵，姐姐无言的抽泣，还有她日记里的那个让我向往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