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午后,阳光在黯淡的白墙黑瓦间百无聊赖地徘徊着。
为了方便劳作,妈妈用长长的束带把弟弟绑缚在自己的背上。妈妈站在一整排从田里拔回来的斜斜地靠在墙上的木棉树前,两手飞快地摘取着棉花。我跟在妈妈身边,学着妈妈的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摘着棉花。木棉树的枝条旁逸斜出,不时扎在我的手上,我不高兴地翘起了嘴巴。棉花的壳很坚硬,扎在手上时比枝条威力更大,我更烦躁了,动作也随之更慢了。
妈妈转头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随手将紧紧捏着的一大团棉花扔进了系在腰间的一个布袋里,像是跟我闲聊,又像是自言自语:“你爸爸这个骗子……”我的耳朵歘地一下竖了起来,怎么,爸爸不止是强抢民女的王老虎,竟然还是一个骗子?!
妈妈摘棉花的动作不见停顿,不紧不慢地说:“你爸爸刚娶我的时候,跟我再三保证说:‘孩子只生一个,小楼只建一栋,一家三口手牵手,想玩就玩游遍天下。’”我看着妈妈背上不停点头,即将睡着的弟弟,想想时常不见人影的妹妹,再低头看看自己被扎得通红的手,不解地问:“那怎么生了我们三个呢?”
妈妈扭头看看弟弟,把弟弟的脑袋轻轻地托了一下,转了个方向,让弟弟靠得舒服些。妈妈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说了下去:“我被你爸爸哄得开心死了呢。结婚第二年就生了你,白白胖胖别提多可爱了。我跟着你爸爸勤忙苦做,想着努力攒钱造一栋小楼,就等着他偶尔带我出去玩一趟。你爸爸倒好,不知听了哪个多嘴多舌的人的闲言碎语,回来对我说:‘人多力量大,我们再生一个吧。’我想想再给你生个弟弟或妹妹,让你们有个伴也好,就同意啦。”
我配合着“哦”了一声,结果发现妈妈根本不需要我发表意见,她边左右手交替扯着棉花,摘满一捧就扔进布袋,边往下说:“生了你妹妹之后,我想孩子总应该够了吧,出门玩的时候,爸爸牵一个,我拉一个,也不容易走丢。结果,你爸爸这个耳皮子软的家伙,最听不得别人的风凉话。有一天从田里回来,气呼呼地对我说,某某某讽刺他说:‘你真是有福气啊,灶台砌在脚背上,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呵呵呵呵——’不行,我们必须再生一个!”
我不解地说:“那个谁谁谁不是说爸爸福气好吗?爸爸为什么还生气了?”妈妈总算顺着我的话说下去了:“傻孩子,你不明白了吧?这个人是在讽刺爸爸没有儿子呢!”我莫名其妙:“啊?”妈妈解释道:“女儿是要出嫁的,我们老了没有儿子养老,只能去这个女儿家混一顿,到那个女儿家吃一餐,没有固定的地方吃饭,所以他就讽刺爸爸‘灶台砌在脚背上’啊!”我恍然大悟的同时,觉得这个谁谁谁真是太歹毒了,竟然能说出这样充满恶意的话来:“妈妈,可是这个谁谁谁他自己也没有儿子啊,只生了七八个女儿。”妈妈摇头道:“囡啊,你还小,你不懂的。他自己没有儿子并不妨碍他说别人闲话啊。再说,他老婆不是肚子又大了吗?说不定,他有把握肚子里这一个肯定是儿子呢。”我说不出话来了。
万幸,弟弟出生了。要是弟弟依然是一个女孩儿,那是不是妈妈也得如那个谁谁谁的老婆一样,要一直生,一直生,一直生到再也生不动为止?想到这里,浑身汗毛迎风直立,我连忙用力搓搓手臂,赶紧把这个可怕的念头赶出了我的小脑袋。
据说,弟弟出生的时候,爸爸扬眉吐气,说话的调门都比平时高了许多:“塘里的鱼钓不上来(爸爸不会钓鱼),床上的‘鱼’(我们土话里“鱼”和“儿”同音)总算让我钓上来了!这个‘鱼’我可要擎起来了。”弟弟的名字一锤定音:单名一个“擎”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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