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蒙古人返回村里开始屠村,十一个男女被杀了,老人和孩子都有,剩下的五分之四跑到“天梯顶”去了。百户长在山下向上眺望,看不到顶。蒙古骑兵擅长平原作战,爬山不行。百户长说道:“封锁下山的路,杀无赦。”
胡佳茗和张鼎铭被关在保长院里的石头房子里,是专门关人的。两人都受了伤。胡佳茗的左臂和肩膀被箭射中了。张鼎铭是大腿和腰部中箭,胳膊有刀伤。
两人被脚铐锁着,有一米来长的铁链子。他俩谁也够不着谁。张鼎铭很生气,本来说好今天起事,杀了鞑子,把村民转移到“天梯顶”,防止被屠村。现在成这样了,心里特别不甘。张鼎铭说胡佳茗的人把他们出卖了,事儿已经这样了,胡佳茗说:“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你还是休息下。”
今天的事儿是不对,可到底哪儿出了问题胡佳茗不知道。吕褐同去转移人,胡佳茗很不放心。她坐在地上,看着门上铁栅栏透进来的光。逆反之罪落到蒙古人手里很难活命,眼下就是等死。张鼎铭寄希望于“角巾军”,角巾军、“红巾军”和胡佳茗的“兰巾军”都在这一带。角巾军有一千多人,势力最大。对于角巾军能不能来救他们,胡佳茗没数。角巾军大掌事于德海为人热情,学识渊博,可拔城掠寨,只是大家没有一起共过事儿。那次于德海被蒙古兵追击,无处可去,求助胡佳茗借住在“天梯顶”的左峰。左、右峰靠吊索桥连接,危险时可斩断索绳,确保一方安全。于德海会知道他们今天被俘获的事儿。
吃喝还是给了,下午保长的仆人李达安来送了玉米粥和咸菜。蒙古兵站在门口,李达安用眼睛示意了下饭,退出去了。碗底下有个小纸片,说要解押他们去大都。胡佳茗和张鼎铭有点儿傻眼,这些年各地反元举事叠起,但凡被捕获均先斩后奏,就地正法,解押都省的未有所闻。张鼎铭说道:“就看角巾军可否在解压途中救咱们于危难了。”
都省遥远,解押他们定会派军士护送,怕更难解救。胡佳茗没说,将死之人,张鼎铭寄予希望,胡佳茗不想说破。世道再黑暗,也都想活着。喝了粥,张鼎铭说道:“你今儿成亲,你夫婿那边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胡佳茗挺愧疚的,李乃安是读书人,对至元有些不满,皆是因至元科举时有时无,报效无门。暴动推翻朝廷这种事儿李乃安不赞同,生灵涂炭,朝廷再建也是一样,不如举科举,奉贤士,造福百姓。
李乃安和胡佳茗青梅竹马,胡佳茗的很多意识都是李乃安启蒙的。李乃安不违背社稷,看上去很懦弱,实际不是这样,要是舍生取义,李乃安是不惜头颅的。本来是要杀了保长和千户长,转移村民进山,那时在和李乃安说明,没想到被抓了,胡佳茗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了。胡佳茗说:“我也不清楚。”
吃过饭千户长来了,没了一条胳膊,军医给他用了蒙古的麻药,要不得疼死老领导。千户长执着,知道他为什么事儿没了胳膊的。一看伯托那架势,胡佳茗知道她要什么,说道:“大人,我没有结成婚。”伯托咬牙切齿,说道:“混蛋,我胳膊都没了,那个不重要了。我现在只要你。”断了只胳膊,干什么自己都不得劲儿。张鼎铭一看他要干那事儿,太过份了,没完没了,就要冲过来,铁链子拉着他又过不来,开始骂。伯托叫士兵一棍子把张鼎铭打昏了,命令士兵脱胡佳茗的下衣。士兵激动地直打喷嚏。结果还是没成功,麻药把伯托整个肌体都搞得麻木不仁,有心无力,气得他哇哇地喊叫。本来两个士兵还有点儿想法,跟着伯托沾点儿荤腥,现在不行了,扶着伯托出去了。整理好衣服,胡佳茗坐下,叫张鼎铭。张鼎铭醒过来,看见胡佳茗说道:“该死的走了?”胡佳茗说:“走了,没发生什么事儿。”
半夜时分响动了几下,胡佳茗坐起来的功夫,囚房的门就被打开了。借着有灯光,胡佳茗认出了那人,眼泪都要下来了,是她师父,巡游道士方明玄。方明玄古稀的样子,说七十、八十都行。师父庚年几何胡佳茗也不知道,他不说。方明玄说:“别怕,师父来了。”方明玄不紧不慢,用红韵宝剑把铁锁砍开,说道:“咱们走。”张鼎铭腿上有伤,瘸格叽地,胡佳茗搀扶着他出来,刚出了囚房门,乔泽铎带着一队蒙古军士进来,呼啦把他们围住了,刀枪剑戟对着胡佳茗他们。黎巴达死了,乔泽铎眼下代理保长,特别积极努力,说道:“猜你们的人没准儿会来生事儿,想不到是方老前辈也参与其中了。”方明玄根本不认识乔泽铎是谁,这种时候走为上,就说道:“小的,放我们走,咱们互不相伤,如何?否则我先取你性命。”
乔泽铎不怕,好赖不说,他是代表朝廷,代表官府正义,说道:“前辈诧异,这么多军队在此,哪能说走就走呵?”乔泽铎也怕方明玄先下手为强,叫他一巴掌给拍死了,又说道:“带上来。”一看,胡佳茗傻眼了:奶奶、胡佳茗的父母、两个弟弟给押上来了。今天怎么也是胡家嫁女儿的日子,胡佳茗没回去,一家人坚持要等等,结果叫军士给抓了。乔泽铎没叫军士就地正法,把人留下了,知道有用得着的时候。
乔泽铎说道:“敢反抗,全杀之。”
这阵势,跑是跑不了了,胡佳茗搞统战了,说道:“乔保长,你看这样如何?你放过他们,我留下。”乔泽铎不干,说道:“这样吧,方老前辈可以走,你们都乖乖地回去。”怕师父出手,胡佳茗和方明玄说道:“师父可先离开,他们要押解我们去大都,不会马上杀我们的。”投鼠忌器,方明玄和乔泽铎说道:“别害他们,否则我必取你性命。”方明玄说完,纵身不见了。师父走了,胡佳茗不放心父母,和乔泽铎说:“请保长别伤害我的亲人。”乔泽铎说道:“他们是人质,你老老实实地,我就不动他们。”
铁链坏了,军士把胡佳茗和张鼎铭捆绑了关进了囚房。转天上午两辆囚车停在院子里。五十名蒙古军士由百户长带队,押解他们去大都。上囚车前胡佳茗和乔泽铎说道:“我要见见我父母。”生死未卜,下一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胡佳茗是真想他们。乔泽铎是个聪明人,不想多此一举,就说道:“还是不要见了,你这样子他们看见了也不好,留个好念想,省得他们担心。放心,我不会杀他们。不过要是你跑了,他们必死无疑。那就是你杀了他们了。”
这手挺厉害,当时洋人没发明出橡胶轮胎,木头轮子颠簸的厉害。张鼎铭一直期盼角巾军的大掌事于德海半路救他们,胡佳茗坐在囚车里,到希望于德海不出现才好。走了一整天,晚上不走了,在驿站过夜。转天早上早早吃过饭就出发了。
今天要走一段儿山路,百户长心里不踏实,安排了十个军士做前卫。其实不踏实就是预感,果真就出事儿了。要涉过一条小河沟时,出现了十多名骑在马上的人。百户长一看,立刻部署了队形,说道:“官军执行公务,你们是何人?”
百户长和蒙古军士不知道树上还有十多个人在埋伏着,几张大网突然从天而降,把十几个军士罩住了。这显然就是冲他们来的了,劫匪看上去个各个武功高强,转眼把囚车夺了下来,胡佳茗和张鼎铭被救了出来。
等话说开,这些都是胡佳茗师父方明玄安排的,和于德海没关系。领头的双锤黑树明说道:“方前辈去解救你父母家人了,咱们离开就是。”
师父没来,人救没救出来不知道,胡佳茗不敢走,叫他们先行离开,她来阻挡官军。百户长没被网罩着,站在远处看,也是没招了。胡佳茗这边别人怎么劝说她都没用,张鼎铭一看,把手里的长枪抛给胡佳茗,说道:“你可要小心。”双锤黑树明不敢恋战,带着他的人朝前边的树林疾驰而去。这边儿胡佳茗挥动长枪拦在那儿,说道:“百户长大人,叫他们走,我随你们去。”胡佳茗就怕父母还没救出来,叫百户长返回去给杀了。父母养自己这么大,在因为她死了,胡佳茗不干这种“所谓忠孝不能两全”的事儿。百户长看看地上十多具尸体,追上去怕也够呛能伤到这些人,就叫手下把胡佳茗装到囚车上,过河上路了。几天后到了大都,胡佳茗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四
至元时的北京,连现在的三级市也不如,故宫什么的还都没建,长安街上到处在遛马呢。关了一天后断事官福尔赤,副官汉人白德旺提审了胡佳茗。看见胡佳茗吓了白德旺一跳。一路奔波,还受了伤,胡佳茗却依旧光彩照人。什么朝代美女都不缺,可出类拔萃的美女哪个朝代也不多。胡佳茗十九岁,搁那会儿算老大不小了,其实正是青春勃发的时候。好看归好看,案子也得审,拿皇上的钱也不能白拿呀。白德旺说道:“汉民胡佳茗,你可知罪?”
知不知罪你叫胡佳茗怎么说?说不知,自己起事,杀了官兵,说知罪,等于自杀。胡佳茗说道:“回大人,这事儿本是源于……”千户长、保长,胡佳茗都说了。蒙古人好糊弄,可白德旺是汉人,汉人的事儿他了解。白德旺说道:“这到是怪事儿,你的夫婿不出面,逆贼到出现了?”胡佳茗说这都是他们看不惯某些习俗,行侠仗义。白德旺大笑,说道:“于是你们就反了?”说事儿得说理,胡佳茗说道:“军士死了,大家都知道会面临怎样的结果,所以才发生了后来的事儿。”
人是懒虫,不打不行,白德旺叫衙役杖责三十。胡佳茗被绑到长登上,露出臀部,两个衙役举着刑板上来准备打。一个声音说道:“慢着打。”白德旺听着声音熟悉,探头一看是皇太后忽都的贴身太监扎德开。扎德开来庭堂了,白德旺一点儿不知道,吓了一跳,把其他事儿先搁下,说道:“公公怎么到这儿来了?在下没接到禀告。”白德旺唤管事儿的手下,责问公公来了为何不禀报。扎德开说道:“不关他们的事儿,是要禀报的,我给阻止了,怕影响大人判案。”
扎德开是来问太后外甥的事儿的,他纵火烧了汉臣尚书侍郎李秀仁的宅邸,被刑部拿下了。这事儿白德旺知道,可管不着,蒙古人的事儿由大宗正府审,轮不到汉人插手。今儿断事官福尔赤没来,说是身子不舒服。扎德开没找到人,得知白德旺在庭审就从侧门进来了。白德旺应该知道些事儿。太后忽都是想外甥没事儿,只是右丞相赫克都尔和太后的族人不和已久,以蒙汉和睦为由,主张处死。妥懽帖睦尔皇上在力主德政,迟迟定夺不了。得知扎德开替太后来问她外甥的事儿,白德旺说道:“事儿倒是明白,只是福尔赤大人眼下还没有定夺,先搁着了。”扎德开说:“皇上可有话?”白德旺摇头。这事儿也只能说到这儿了,扎德开去看胡佳茗,说道:“这个姑娘样貌超众,这样的样貌备不住有什么迥异,白大人慎重才好。”
白德旺听糊涂了。这次逆匪统领人等均解往大都,待审后招者赦免,顽抗者处死,以儆效尤。近两年闹事匪徒甚多,不遏制不行。一个女匪,扎德开说这话,白德旺听不明白了。扎德开说完告退了,公公不明示,白德旺也就不问了,问多了也不好。
衙役们还等着大刑伺候呢,白德旺想了想说道:“先把她押下去,本官另有事宜。”
白德旺驱车到断事官福尔赤府上去了。福尔赤没什么大事儿,身子发懒就没去上班。哪个朝代也有不愿意上班的。白德旺是他的心腹,两人坐下说话。福尔赤说道:“尝尝这茶,英国人喝的。”加奶的红茶,比蒙古人喝的咸马奶子清淡。白德旺说:“好喝。”把扎德开去的事儿说了。
太后外甥的事儿还得皇上定夺,皇上不表态这事儿就先拖着。福尔赤对胡佳茗的话到有点儿意思。福尔赤笑道:“可有那么漂亮?你看呢?”
漂亮不漂亮,每个人的标准不同,不好说死了。白德旺说道:“千户长和保长就是为这个女子的初夜权争斗起来的,叫‘红巾军’抄了道儿。”福尔赤说:“有点儿意思,一个女子,跟着‘红巾军’。”白德旺纠正道:“下边的奏报说这女子是‘兰巾军’的匪首。”福尔赤说:“又冒出个‘兰巾军’,不杀不足以震慑。那十个匪徒都审问完了?”
这项工作白德旺做了一个月了,南方押解来的匪徒都审理完了,胡佳茗是唯一新来的。福尔赤叫白德旺上个折子,报了皇上,何时问斩叫皇上定吧。这事儿简单,状子都画押了,只是这个胡佳茗如何办理白德旺需要明示。福尔赤说:“明儿我过去,提审了再说,你先把奏报准备好了便是。”
白德旺和福尔赤说话时,皇太后忽都和贴身太监扎德开也在说话。扎德开一说见的那个女囚犯和艾儿思兰公主极为相像时,忽都太后脸都白了,说道:“看的可准?”扎德开说道:“我去时白大人正要给这位胡姑娘用刑侍候,我给拦下了,打心眼里有种不忍。若是不那么真切,我哪里会呵?”忽都太后叫侍女取了艾儿思兰的画像来打开卷轴道:“扎德开,你看可像?”用后来的话说,“大模子扒小模子”。扎德开说道:“太后,宛如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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