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里的庄稼都收割完了,乡村的孩子们还有一项任务,要捡好一冬天生火炉的麻茬。好点火的麦秸高粱杆各家各户都有,难得的是麻茬,没有麻茬引不着炭火。麻茬是庄稼人丢弃在地里麻子的根,贫瘠干旱的土地,麻茬扎地深,抓土牢,收割过麻子,麻茬露出地面不到一寸长,小学生的手劲儿是拔不出来的,得用麻茬夹子才拗得动。姥姥说:“从咱们家里抱一捆交给老师。”可我心里想,姥姥让我抱的是麻杆,从家里抱了就不是劳动了,不能欺骗老师的。何况姥爷的腿从我记事起就不好,走路要拄着铜拐杖,怎么忍心抱姥姥家的柴呢?爸爸读书在外,妈妈一个人劳动辛苦的很,麻茬这样壮劳力才能弄回来的硬柴,姥姥家和我家是没有的,我要是可以拔回麻茬就是家里的“壮劳力”。
再也不想劳动被老师记个最差,跑了好几家邻居,终于借到了麻茬夹子,夹子几乎和我一样高。上初一时国家给重点学校的学生体检,很正规的测量一米三七,推算看来三年级的时候我最多一米二。
麻茬夹子绑在自行车大梁上,向早就打听好的麻子地出发,骑行5里地,瘦小的我一手扶车把,一手抓大梁,这骑车的动作俗名“掏大梁”。现在想来,很像是杂技团的小猴骑车。
有了工具,果然可以拔得起麻茬,感觉天阴下来的时候,拔起的麻茬抱了满满一怀,贪多想多拔几根,留给家里用,一根还没拔起来,雨点砸下来,开始是大颗大颗稀稀疏疏往下落,砸得微尘飘起来,土腥味盖住了青草香。接着大雨织起密密的珠网,天地间一片白茫茫,赶紧捆好麻茬,骑上自行车往回赶,没蹬几圈车链子变得有千斤重,再一使劲儿,链子掉下来。蹲下来修,车轮、车轴全是泥,使了吃奶的劲儿拉起躺着的自行车,车子立起来,车链子又掉了,只好推着车子往前挪。沾满泥的自行车像头倔驴,怎么也不肯往前走。大雨浇透了全身,我比自行车更倔,拉它、拽它、推它,一点儿一点儿往前挪,一跤一跤摔倒一次一次爬起来。我知道我可以把它带回家,把我一下午拔的柴带回家。一辆马车停下来,不认识的一个叔叔把我抱上马车,又把我的自行车放上马车。麻茬掉在了地上,提醒叔叔把我的柴递上来。叔叔笑了:“你这么点点儿人,为了这么点儿麻茬跑这么远,你是谁家的娃娃了?”说了父母的名字,叔叔说了声:“不容易。”叔叔马车上拉着满满一车草,高得冒尖。坐在车顶上,大雨瓢泼的冲劲儿仿佛让草儿苏醒过来,浓浓的酸苦味儿中夹着艾蒿特殊的烟火味儿,有些暖暖地居然想打瞌睡。叔叔把我送到院门口,把自行车和那一小捆柴帮我放进凉房才走。到现在也不知道叔叔是谁,反正不是近邻。
第二天,把柴交给老师,老师在本本上写了个“中”,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北方深秋少见的大雨浸透心底,融入灵魂深入,连同泥泞路上那个倔强的小女孩儿,马车上淡淡的艾草香,还有陌生叔叔高大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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