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一位未来教师的访问,并藉此检讨我的教育之路
答一位未来教师的提问
——并藉此检讨我的教育之路
前几天,一名今年考上南京晓庄学院的学生发来消息,说有个人物访谈的作业,有几个关于教师方面的问题,想让我配合一下。
南京晓庄学院的前身是陶行知先生创办的晓庄试验乡村师范,陶行知先生是我极敬仰的伟大教育家,南京晓庄曾是我心中的教育圣地之一,那里的学子(一位未来教师)发来邀请,我虽惶恐,却不能不肃然以应。
当时匆促,说的错乱。今略做整理,以为记念。
1、怎样看待高中老师这份工作?
答:高中老师也许是中国最尴尬最辛苦最繁重的工作之一。这份工作也不是不能产生真正的意义,但是需要付出艰苦卓绝的努力,还要做出很多无谓的牺牲和妥协。
如果有其他择业选项,一般不建议做高中老师。做个小学老师、大学老师都比做高中老师更能创造价值。
好像是陶行知先生说:一个民族的未来掌握在小学教师的手中。我一向认为,真正的教育在小学。教育是播种子的事业,当然是播在春天的土壤最适宜。教育是用光阴谱乐、以岁月酿诗的手艺,当然是在一个人的生命开端着手最好。不过,现今小学教育生态也在持续恶化中,我每翻看女儿的语文课本,每与她聊学习,就不免忧心如焚。
做不了小学教师,做个大学教师也不错。大学校园有相对比较辽阔的空间,有较多的创造的自由。至少,师生双方不至有太多捆绑与挟迫。
整个中学校园早已全面沦陷。初中教师不比高中教师好到哪儿去,中考应试之酷已不亚于高考,二者比翼齐飞,大有欲与天公试比高之势。整个中学校园正演变成现代化工厂,应试机制的设计、运作已趋登峰造极,师生只是作业机器,技术理性主宰一切,哪有教育的呼吸之地?
当然,中国那么大,或有漏网之鱼。我只是泛泛而谈姑且一说而已。
2、是什么支持你那么多年来对教育的热爱?
这个问题其实是不成立的。热爱本身就是原动力,它提供支撑,而不被支撑。你热爱一事,自会乐于去做。
也许,你的本意是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葆有对教育的热爱?我回答不了。热爱需要理由吗?或者,热爱有理由吗?事实上,我们爱一个人,爱一件事,被其深深吸引,整个生命投入其中,却难以说出理由。
人活于世,总会被某种东西所吸引,总会有所热爱,有所迷恋。对我而言,教育就是那个深深吸引我,让我为之着迷的东西。
真正对我成问题的是:我怎么能在教育生态极端严酷的高中坚持这么多年?或者是:在应试机制如此霸道的高中工作这么多年,我的教育热情因何还没消耗殆尽?再或者:置身应试机制的专制淫威之下,我怎能守护最后一点教育良知,让我的职业生涯更少一点恶行?……
3、你觉得成为一名老师应该具备什么素质?
关于这个问题,教科书上说的已经太多。我倒觉得,若按教科书的标准去套,世上没人能当老师了。当老师说复杂很复杂,你差不多得像孔圣人那样学识渊博、道德完美,有时还嫌不够;说简单也简单,只要你真心热爱这一行,也就足矣。
我不愿说,有了热爱就有了一切。但至少认为,有了热爱你就具备了当一名老师的好资质。我还建议,不热爱教育最好不要选择当老师。教育生态恶劣到如此地步,教师工作既不能给你物质财富,又不能实现你的价值追求,也满足不了你的生活尊严;如果没有一腔热爱,你真的很难在三尺讲台站直站稳站得有姿态。误人误己,两不划算。当然,热爱不是凭空产生的,它需要生长的土壤,也可以通过培养获得。不排除有人本不热爱教育而选择了当老师,在当老师的过程中慢慢热爱上了教育,而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我还想说的是,对一名老师而言,极重要的是要具有自我反思能力,能反身而诚,能反省,也就是能自我教育。凡能自我教育的人,都能当老师。而缺乏反思精神,不能自我教育,很难成为一名合格的老师,更遑论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
4、教师这个职业的发展前景如何?
乐观的说法是,中国即将步入后工业化时代,要建设现代化国家,教育的重要性将越发突显,教师职业将越发受到重视,教师工作也将越发富有价值。
现代化归根结蒂是人的现代化,是人的全面发展、自我实现,而这正是教育的本义。教师就是那个己立立人、己达达人、成己为人、成人达己者,就是那个成人之美的自我成就者。教师理应成为全社会最受尊敬的职业之一。
然而现状是,校园堕落为异化人性的大型集中营,教师沦为扼杀人心的凶手兼受害者。看看孩子的遭遇,幼儿园一个比一个机灵,上了小学开始分出一批笨孩子,到了初中就毁掉一大半,经过高中炼狱能考上大学的则几乎全是创造激情消磨殆尽的制度化的人。
读到王雷的文章《孩子在小学已经被毁掉了》,茅卫东在推荐按语中写道:
“中国式教育的神奇就在于,精灵进去,木偶出来;古怪进去,制式出来;天真进去,市侩出来;好奇进去,自卑出来。以前千军万马过(高考)独木桥,后来中考比高考更激烈,接着小升初后来居上,现在幼儿园小学化深受家长们欢迎。上辈子作了孽,今生投胎到这里啊。”
话虽有雷人之嫌,但却有震聋发聩之力。不过,中国多装聋假睡之人,醒与不醒也就很难说了。
5、还有你的工作简历?
现年38岁,教龄20年。
2000年-2004年,在河南省郸城县南丰一中任教;
2004年-2006年,在河南教育学院脱产进修;
2006年-2008年,江湖漂泊,行无定所;
2008年至今,在河南郸城二高工作。
多余的话:
如今,混迹高中教师队伍已是第13个年头,每一思之,无不惶惑、愧悔。年近不惑,惑反愈多。误己误人,何日是头?久在樊笼里,何日返自然?也许,所走的路都是应走的路,那就把脚下每一步踏实踏稳?或者,脚下的路再多坑洼再多弯折,终究会把人带往心之所向的旅途?
想起台湾民谣之父胡德夫的一首歌《最最遥远的路》,单曲循环——
这是最最遥远的路程
来到最接近你的地方
这是最最复杂的训练
引向曲调绝对的单纯
你我需遍扣每扇远方的门
才能找到自己的门自己的人
这是最最遥远的路程
来到最接近你的地方
这是最最遥远的路程
来到以前出发的地方
这是最后一个上坡
引向家园绝对的美丽
你我需穿透每场虚幻的梦
最后走进自己的天自己的门
这是最最遥远的路程
来到最接近你的地方
这是最最遥远的路程
来到以前出发的地方
这是最最遥远的路程
来到最最思念的地方
2020年12月4日星期五,记于三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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