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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坐在陽台矮凳曬太陽,從唐裝衫袋拿出眼鏡戴上,再拿出手帕,手帕小心翼翼拿在手中怕它飛走似的,揭開裡面一封信,張開捧住默默讀着。良久,看完摺好用手帕包妥放回袋中,除下眼鏡放手中自言自語在曬太陽,之後拿出來再看,然後叫我母親拿陽台曬的大白菜去煮今晚的湯。曬過的大白菜摘掉外面曬到半乾的粗葉,裡面嫩的部分特別醇甜,加鯪魚去血去鱗不開肚皮整條放進去,加幾塊連皮的火腿和薑,慢火煮四五個鐘,上桌倒進底下放了河粉的瓦罉中。河粉是用些少油、更少的麻油和少許生抽撈勻撈鬆,放瓦罉底,倒進滾湯吃到下面河粉剛好軟腴綿滑,非常和味。一味河粉湯加幾隻鹹肉糉,兩天前看着嫲嫲煮綠豆脫皮拿去曬已經在渴望,是小時候天長地久的一頓飯。
祖母從陽台拿脫了皮曬得半乾的綠豆去包糉子。綠豆,炸了少許用五香粉蘸過的五花腩鹹肉塊,鹹蛋黃及冬菇,早上十一時煮到晚上六七點吃晚飯時香氣綿腴,吃時放幾滴山西老醋剛好!吃飯時吃到半飽祖母假裝着沒看過,拿信出來要我母唸給她聽,聽完摺好放回手帕袋好,若無其事轉過頭來催我們多吃。她拿着女兒給她的信來來去去看了十多遍,細味慢嘗,幾天的情緒都專注其中,不是什麼重要的信,只是家書的片段,幕幕的想念閉上眼睛活現眼前。以前的人時間裡載滿了感情,都有意思,時間便好過了。
早上我問在我們家裡過夜十二三歲的小朋友早餐想吃什麼,都說麥當勞,快捷可口味道重,否則公仔麵也不錯。麥當勞未買回來各自在看手機,幾秒鐘看段短訊,有時笑笑,多都是沒所謂,但都一直在看,每天有十次八次跟每個朋友通訊對話,Snapchat還隨後馬上毀滅了用完的通訊,訊息不僅只存分秒間,還要被毀滅不留記憶。這是個毀滅記憶的時代!沒有記憶人的感情自然短暫而零碎,也可以說是個感情寡薄的時代。
我們記得每天看過的訊息嗎?不記得,除了很特別的。但,我們離不開去看,不是要看些什麼,反正多是沒有什麼意思的,只是看的過程吸引住無法分身,成了精神寄託的自然反應。手機成了我們附屬的器官,恍如我們的眼睛耳朵和心臟不停在活動的器官,締造了我們與外界聯繫的外在個人世界,也因為手機我們「個人」變得外在了,我們主觀與客觀的觀念模糊了,我們成了自己私密感情的旁觀者。
以前的人感情細水長流,家裡有不幸的事街坊行過,在窗前肅穆站站打個招呼,默默離去。好朋友進入倚坐椅邊聆聽哭泣,會意的默默無言,靜靜陪伴在側,到對方去睡了才悄悄告別。現在街坊都不理這些了,誰幸誰不幸都給手機的個人世界隔絕了。如果是鄰居看見門前放了些拜祭的怪東西還速速避過。好朋友嗎?來家擁抱痛哭一場,痛痛快快的悲哀表演完了,去看《La La Land》。看時也哭了一場,好了,今天哭了兩次,應該是做了些好事吧,心安理得今晚酣睡到明天。
記得Beatles的歌《Imagine》:Imagine there's no heaven / no hell below us / above us only sky / Imagine there's no countries / nothing to kill or die for 這樣的世界已經是天堂了,還需要天堂嗎?Beatles是先知。到了現在手機的一代,都在資訊急流中吞吐訊息,活在這幾秒和以下幾秒的資訊間被「拴着」了,失去了時間的知覺,記憶也失去了(我們現在還有誰記得起電話號碼的?以後有智能助理我們生活細節都交由它處理,我們的記憶都託付於它,記憶因而是存在體外而不再在我們大腦裡了)。沒有了記憶,還有天堂嗎?神六天創造世界,第七天休息,說的是時間。做了六天第七天休息,說的是記憶。沒有了時間知覺和記憶的手機人,還有天堂的感召,神的嚮往嗎?
雖說在社交網站我們在互通資訊,其實每一個人都在找不同的形式自我表達,看看那些吃飯都馬上拍照放上網的人就知道了。看別人的傳訊志在發表自我,無論這自我是什麼,但外在才有意思的自我還有私密還是自我嗎?在這個活在當下,即興縱情,爆炸式的表達,每個人都是縱慾者,在自我暴露的世界每個人都是「露體狂」。
手機世界的客觀投射令我們活在視覺的影像裡,這是為什麼Instagram有這許多人用,視覺資訊已正在逐漸取代文字通訊。沒有了文字的表達,人情趨向片面淺薄。文字是內心的表達工具,現在是自我表演而不是內心表達的視覺世界,文字在手機世界必然被淘汰。表達用情,表演煽情,不是真情,視覺世界情感澎湃,卻一縱即逝,不是細水長流,並不持久。
朋友說美國一所大學考進讀藝術學院,男生要問看文字書是否可自瀆,因為可以的夠想像力才配讀藝術。我不知這是個謠言或笑話,但如果是真的,他們藝術學院應很少人考上,執笠都有份。我們那時候揸住鍾意的女生隻手已經硬起來,現在的年輕人看A片才有這感覺吧?現在年輕人對文字麻木,沒有影像是感動不起來的。
以上說手機締造的個人世界將我們的個人客觀化,性愛被客觀化A片是罪魁禍首。有多少男人看多了波多野結衣,認為自己性生活糟糕的,很多吧?A片把性愛視像化,愈是visual我們的意識愈是向外投射,性愛不自覺被放上你意識舞台上,做愛時意識在大腦看着自己在表演,愛和做愛慢慢分家。客觀化也是物質化,性愛最後只剩下性,性自然會麻木,生厭。怎麼辦?不知道。但我是相信有天堂的。想像沒有天堂卻人間是天堂的Beatles不是太樂觀,而是太悲觀,放棄了神只信想像的人怎會不悲觀?不過,我們不用悲觀,手機個人世界客觀化,我們失去了時間知覺和記憶不會沒有了天堂、信仰,我們反而更需要天堂感召,信仰的慰籍。手機世界人的孤獨是否令他更嚮往神的慈愛和眷顧,手機時代會是宗教復興的時候嗎?我相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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