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地,就在这个小村了。
我见石缝和砖茬间,顶出了一株小小的灌木,我叫不出名字。
黄叶飞飘,风顺着河谷刮,不寒却是很凉了。不远对山,是连绵的雄峙,不知道围了多少层。
小木大山,谁是谁的背景呢?我没上山,但我知道草黄枝干,木叶向地,大地整个是收敛的姿态了。雄峙的力量越加陡然,对着一角新芽的秋生。
这是怎样的草木,选择这绝地,这枯时?我看它芽的新嫩超过早春暖泉边的爬根草或白蒿。它显然不知道季节,也就无视这大势了。
儿子用手指弹它软软的身体,它微微的颤动以示呼应。他弯腰细细看它,我看见他瞳仁里的它。它走进少年的心里,它感到我们的注视和亲近了吗?
我看见儿子也一会儿望望大山,一会儿注目一下身旁的它。他也感到了鲜明的对应,觉到了它的逆势而为,在肃杀里吐展芳华吗?
我和儿子顺小路往下,哗哗的河水很是清亮,岸边的草已经平顺得不再恣肆。抓一把河边土,沁凉。不是夏日乱杂的冒进,我感到了平静和踏实。儿子蹲下,捧水喝了两口,又洗脸,用水湿了头发,他长出了几口气,享受这山中时刻。
河上边的地里,有人耩麦。牛铃传响,木耧哐啷,小麦便进入大地,引导下一年的奋斗和希望。我们上去,见到了扶耧的老伯。
他是九十多岁的他,脖子里挂着旱烟袋。他停下,脱掉布鞋,拿起在鞭杆上磕了磕土。儿子拿出我们布兜里的西红柿让他吃,这当然是我家的自产。他没有客气,接住就啃了一口,汁水喷到白白的胡子上。他笑,我们也笑了。他说他能一口尝出这是自己种的还是买的,味道里带着出身。
我们终是没有忘记那石缝里的小木,问他可知道。他说那里三十年前有一棵茴香树,大枝遮天,送香乡邻。后来被伐倒,砌之以瓦石。不知是那树灵魂不散,还是命未全绝,它留根延伸,年年新生,却是不合时势,秋做春梦。他露头长出不久,就开了菊花,就开了梅花,它却再也不能长高长大,被人折了当柴或抛去。年年生,年年没长成,树如同草,没有成才地轮回着。
儿子问它不灰心吗?老人笑着说但有一口气在,一根脉连,谁会叹气退缩呢?儿子说,咱们把那石头和砖块扒掉,刨开,顺着那根的指引,一直向远向深,追寻那三十年前地上的生命如何潜伏地下,固执地存在延续。老人说,一定能追到,追到本原处的发生,可追到了也许就是完结,不是自然的暴露天日也许就是摧残,断了那茴香树远魂生生的气息,虽然它没成树成林。
我和儿子立正,深深地向老者拜谢。儿子对着我耳朵说,老者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山民,他会不会是避到山中的智者?我说哪里会是,近百年的经历在身,老人家不必研读学问、不会写论文作报告也是智者了。
我们上到最高处,几十里的江山都在四面。我们转过脸,对着那小木生出的地方,在山顶怀念着小小的它。浑茫的大山里,究竟有多少有趣的灵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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